剛交往的情人,就是他心裡想什麼,你卻猜不到的人。


 


從開始交往到現在已經四年,一起看第二次世界盃,觀看地點從學生宿舍改到床上。高寧遠仍然不明白,情人的行為模式究竟是什麼。


 


 


「阿遠,跟你講一件事。」江煒廷拿起床頭櫃上的洋芋片,雙手捏住封口,啪地打開,伸手捻出一片。「我們來訂個規定。」


 


同躺在床上的高寧遠,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螢幕,順手拿起一把洋芋片,直接塞到嘴裡,絲毫不理會電視以外的聲音。


 


江煒廷見狀,就把身後墊著的枕頭,往高寧遠臉上一扔。


 


『射門!』主播激動的聲音,在枕頭砸上的那刻響起。


 


「喂!你不好好看比賽在做什麼?」高寧遠面露怒意地將枕頭移開,畫面已經開始重播方才的射門鏡頭。


 


沒多久,畫面轉為兩隻猴子的扭動,佔據了大半螢幕,比賽鏡頭委屈地縮在一角,綠地的背景,奔跑的球員成為渺小的點綴。


 


「你剛才是要說什麼?」再抓一把洋芋片,高寧遠沒好氣地問道。


 


「我跟你講一件事,你別生氣。」江煒廷將餅乾放在床上,跨坐到高寧遠身上。


 


即使畫面已經縮成一小格,仍是會有精采鏡頭,半躺臥的高寧遠,只好挪偏上半身,才能夠看到電視。至於江煒廷在說什麼,也不是太專注聽,他悶哼一聲作為虛應。


 


「昨天看比賽時,我就想跟你講了,放心好了,既然我可以這麼做,那我也不會阻止你跟我一樣。」說著,江煒廷俯下身,湊近高寧遠的臉。「如果內斯塔打電話給我,跟我說:『Come on,煒廷!』那我就要馬上飛去德國。」


 


「啊?你說什麼?」


 


腦筋尚未釐清的高寧遠,首次正眼看著江煒廷。


 


江煒廷面帶笑容,把方才的話重複說一次。


 


「如果你也有喜歡的球員,也可以這麼做。我會祝福你的。」一翻身,江煒廷窩回原本的棉被下。


 


看著情人笑得燦爛的側臉,高寧遠想起四年前的今天,身旁的人,也是像現在這般,打從第一次見面就出乎意料。


 


 


高一的下學期末,世界盃踢得正火熱,每當下課,全校總是沉浸在看球的吶喊聲中,即使是他國間的比賽,但觀看比賽這件事,就像四年舉辦一次的慶典,不知不覺大家都聊起足球來。


 


高寧遠身為住宿生,放學後和同學回到宿舍,也在擁擠的大廳跟著看電視重播。高中社團方面,他加入校刊社,即使同時面臨期末截稿的壓力,仍是看得樂此不疲。


 


同時空下,一樣是高一生的江煒廷,也跟著大夥兒一起看球,但他本來就不太愛看運動轉播,成個不懂規則卻暗戀球員的觀眾,隨著迷人的球員移動目光。


 


兩個人不同班,連寢室也隔個老遠,不曾打過照面的他們,卻因為一本書而搭上線。


 


正確的說,是一本刊物。


 


一本校刊中,通常分為專題和校內稿件,以及高二幹部為校內活動寫的報導。依照其他稿件的份量,來決定專題的多寡,多是三到四個不等。專題是新進社員唯一能涉足的內容,通常由兩個高二學長,帶領一組成員,利用一整個學期的時間來書寫製作。


 


為求迎合潮流,即使身在校風保守的男校,高二的編輯群仍不顧指導老師的勸阻,執意要以同性戀題材作專題之一。


 


高寧遠是個隱性同性戀,雖然是同性戀,對這議題也沒有太多認識,在三個主題中,湊巧抽中這個題目。


 


專題的開頭有一篇扉頁,除了可以放些圖片外,還可以加上文字作為主題註解。在內文告一段落後,才來決定扉頁的設計。


 


學長讓組員每人寫一段短文,內容就像對情人告白,再從中選出適宜的文章。


 


高寧遠當時沒有傾慕的對象,在截稿的前幾天,他總是拿著一本筆記本,夾上一支筆,在電視廳邊看球賽,邊尋找文章的靈感。有時遇上自己不感興趣的場次,他就多觀察其他人的反應。


 


很快地高寧遠就發現,有個人看球的習慣十分特殊。在球門前的糾纏,他並不十分專心去注目,就連射門畫面,也是如此,但在特寫面貌出色的球員時,他就會瞬間睜大眼。


 


 


原來也是有只迷球員而不看球的男性,家中有個成天喊著哪位球員很帥的媽媽,高寧遠不由得在心底推翻成見。


 


 


說來也巧合,雖然兩造無關,但那篇比專題報導困難許多的短文,也就順利完成。


 


『他愛她,她愛他,王子愛公主,公主愛王子。


 


王子不愛公主,公主不愛王子。


 


他愛他,她愛她,王子愛王子,公主愛公主。


 


我不是王子,你不是王子,我依然愛你。


 


生命中最平凡的愛,謹獻給生命中最不凡的你。


 


我不是龍子,你不是阿鳳,成為兩敗傷亡的烈獸,是填平蓮花池的記憶。


 


我們是活在人群的鱷魚,不曾遠離群眾,即使遭驅離,我不再是鱷魚,化作撫育你的沼澤。


 


京曲奏起,項王已別,戲場外狂雪紛飛,足跡烙上新雪,回首,已茫然。』


 


高寧遠在截稿那天,特地到學長的教室,將這篇交到對方手上,學長連內文都沒看,就告訴他可以刊上。


 


原來其他組員根本不當一回事,只有他一個人如期交稿。


 


扉頁是擷取古今中外的同性戀題材畫作,短短幾個句子,印在諸多繪畫交錯的淺色處。


 


因為印刷廠的失誤,成品印成後,才發現刷成灰白的底圖墨色太濃,如果不細看,也不會發現那些圖片上有字,以及短文最末的署名。


 


刊物印成分送出去後,社團面臨意想不到的抨擊,身為神職人員的校長也特意關切,但這些批評還輪不到底層社員來負責。


 


隨著世界盃分組賽的白熱化,社團活動也進入尾聲。最後一次社團課,校刊社的慣例是辦慶功宴,即使這屆的尾聲紛擾不斷,但為了犒賞一年來的奔波,仍利用社團績優發下的獎金,叫送外賣,播放電影。


 


當大夥兒吃喝之際,沒有人發現一名非社員學生拿著書,悄悄從教室後門進入。


 


「請問誰是高寧遠?」偏高的聲調,從影片的轟炸聲穿梭而過。


 


眾社員轉身瞥了一眼來者,就把嘴裡還咬著半片披薩的高寧遠推出去,繼續專注影片。


 


高寧遠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,來者正是他偷偷觀察幾次的江煒廷,看對方手上還拿著校刊,他突然有股不好的預感。


 


難保是被江煒廷發現:他總是在電視廳偷看他。


 


沒想到江煒廷只是上下打量他,讓身材壯碩的高寧遠渾身不對勁,不由得在氣勢上低了一截。


 


「你就是高寧遠?」


 


高寧遠吞下手裡的披薩,乖順地點頭。


 


「這篇是你寫的?」江煒廷翻開手裡的校刊,指著專題扉頁上的字。


 


高寧遠苦著臉點頭。


 


社裡不知道有多少人,因為參與了這個專題,而被人指著鼻子叨唸過。


 


江煒廷突然展開一抹笑容,眉清目秀的臉笑瞇了眼。


 


「很好,我喜歡你,跟我交往吧!」江煒廷將校刊扔到旁邊的課桌上,張開雙手抱住高寧遠。


 


此刻,已經沒人理會電視上的爆破畫面,眾人將視線移到抱著的兩人身上。像是幸災樂禍的笑聲傳出,讓原本不喜注目的高寧遠,發窘地推開江煒廷的身體。


 


被推開的江煒廷,原本的笑臉瞬間黯淡,高寧遠見狀,心中莫名地不忍,於是就拉起江煒廷的手,索性不理會背後的揶揄,飛也似地奔出教室。


 


 


 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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