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兒,如果有天父王離開這世界,就直接將父王火化,再把骨灰灑入大海。葬禮就不需要了,父王不喜歡看人哭。」

 



  每聞此言,我總是默而不答,靜靜地等待其他無關緊要的話題,來佔據這段沉默的時刻。

 



  這就是我的父親,一個早已將自己逝後安排妥當的男人、一個不追求長生不老的國王。


曾暗笑他的老糊塗,不,他不老,倒真是笑他的糊塗,一副硬朗的身軀,怎麼會說死就真的死呢?

 



 



那天是我十四歲的生日,父親送給我一個禮物,一個其他小孩一生也得不到的東西:王位的繼承權。

 



坦白說,我不願去面對它,那個重要到讓文武百官對我百般討好的頭銜,這頭銜只代表了一件事,當父親駕崩後,它將會讓我接替父親。

 



當天夜裡,我奇異地夢見那段話,等待父親講完,我依然沉默以對。

 



父子倆對視許久,「我該走了。」父親沙啞的吐出四個字。

 



 



依依不捨。

 



這是他離去的背影帶給我的錯覺。

 



每天都能見面的人,何來依依不捨可言呢?不覺嗤笑自己的愚蠢。

 



 



我真的好蠢,蠢到連最後的一面都忘了告別。

 



那時的依依不捨,想必是希望我這唯一的兒子,能向他說聲再見。

 



得知父親的死亡,是在那傳遍全國的喪鐘之後。淒絕的安魂曲,在天未明的晨曉更顯得悲涼。

 



 



我低調地將父親的身體火化,端著漆黑的木罈子,一步步往海岸走去,將罈裡的灰粉灑落,在那沖打著岩礁的海洋。

 



父親的話我替他完成了大部分,唯一遺憾的是我無法控制別人的情緒。

 



百姓聽見喪鐘,熱淚隨之湧上;文武百官一得知駕崩,莫不淚沾衣襟。

 



「這王子怎麼都不掉半滴眼淚?他一定早就希望國王離位了。」

 



 



父王,如果我不哭,您所接受到的眼淚是否會少一點?我還記得,您不喜歡別人哭的。

 



 



直到父親的骨灰完全沒入大海,海風輕拂著臉頰,隨著灰燼沉沒而逸落下的淚水,也讓輕煦的風掠去。不,這不是淚水,只是沙粒落入眼眶的疼痛,好大顆的沙粒,這痛楚竟難以止息。

 



父王,希望您沒看到,不然您會以為又多一個人為你哭泣,痛苦又增加了一分。

 



 



 



十四歲的年紀,還不足以繼承王位,縱使真不夠資格,也不必給我如此大的打擊。

 



眼角的淚痕尚未乾離,母親竟紅光滿面的告訴我,她要結婚了,而結婚的對象將會繼承王位……。

 



在她身後的是……叔父,看見叔父眼裡的笑,我、終於懂了。

 



 



父王,當我在割離母后的喉頭之前,曾問過她為何不肯愛您。

 



她只淡淡的回了一句:「他不曾在乎過我。」

 



  我忍著情緒的浮動,將流滿淚水的她化為血泊,直至四周無息,才縱聲狂笑。

 



  我的笑,應該還不過於虛偽。

 



 



  年歲漸長,終於領悟了父親的話語。

 



  如海洋般廣大的在乎,為何母親不曾體會?

 



  每當寂寞時分,總會向海走去,反芻記憶裡的那段話。

 



 



當愛回到最初,也許它就像空氣般存在的自然,偶爾也會遺忘了它的存在。

 



 



 



(完)

 



 



 



 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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