雜記寄札

　　佑霖抓住我的肩膀，把我拉到客廳按坐在沙發上。他回自己房間，似乎是進去拿東西，走出房間時手上抱著一樣像是臨時組裝的金屬盒。



　　那是用來測試語言功能的裝置，為了便於攜帶，每部機器人的零件可以輕易拆卸，當然也可以只組出其中一部分。



　　「伍武璋告訴你什麼事？」他把那個像飛機黑盒子的零件擺在茶桌上，坐在我左側的沙發上。



　　「別管他說什麼，我只想知道你的心裡在想什麼。」我將佑霖作的玩偶放在他拿的黑盒子旁邊。「這個的關鍵字我已經解開了，你是懷著什麼心情去做這個？」



　　他拿起玩偶，對著玩偶說一句我不知涵義的日文，之後那玩偶就不再發出聲音。



　　「我的心裡在想什麼，就是它替我說的話。」佑霖把玩偶重新放回我手上，拿起桌上那塊黑盒子。「這裡面放了我當時寫曉晴二十二歲的資料庫。如果不是因為爆炸，太多我想讓你知道的事，你早在當時就知道了。」



　　佑霖按下黑盒子的開關，細微的摩擦聲傳出。



　　『對不起，我從以前一直喜歡的就是世哲。』聲音是我們當時模擬出的女聲。



　　「我曾經愛她，愛到甚至希望跟她結婚，但她卻點醒了我。」



　　我一怔，莫非曉晴告訴佑霖我喜歡他？



　　『你是個很好的朋友，即使我們兩家沒有任何官商關係，我還是很慶幸能夠與你在一起。上一代要我們在一起，但以後掌有未來的是你，依你的能力即便是脫離家族也能夠有番成就，而我頂多離家工作，將來靠自己過活。』



　　這是我所不知道的事，在實驗室爆炸那天前，我一直以為曉晴與佑霖是兩情相悅，若不是因為曉晴過世，在曉晴拒絕佑霖後，我的處境只會更尷尬。



　　我寧可一個人過活，也不要背負上一代的包袱，曉晴似乎是為了家族而與佑霖在一起，而佑霖在當時，應是心甘情願跟曉晴交往。



　　「我問她：『為什麼你不向世哲表白。』」佑霖低下頭直看地板。



　　黑盒子果然如同我們之前製作，如果給予關鍵對白，就能夠接著下一句。



　　『因為他有喜歡的人，是一個我永遠擊敗不了的對象。佑霖，你疏遠他太久，而天底下總會有你無法想透的事。』



　　「世哲，我們大學四年完全沒見過對方，甚至是高中那時，你也總是躲著我，我一聽曉晴的話，才驚覺到即使我們曾經相處那麼久，但我卻完全不了解你，或者該說是不知道你那些年究竟是如何過。」



　　佑霖關起黑盒子。



　　曉晴她遵守了我們的約定，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告訴佑霖我暗戀他。如果她說了，有可能佑霖就此不再願意看到我，這也是我希望她能保密的原因。而現在能坐著聽他解釋，他也沒反駁玩偶說的話，這對我來說已該滿足。



　　「曉晴跟我說了這些話後，就與我不相往來，幾個月後，她出了車禍。」他平靜地述說，完全沒有當時和我關在大宅時的瘋狂。



　　「我有去她的告別式，但沒有看到你。」



　　「那時候我離開了，我突然釐不清我對曉晴的感情是什麼。如果她沒對我說那些話，也許我們畢業後就結婚，我繼承家裡的事業，而我預想你會繼承你家的公司，從此我們可能只有生意上的交集。曉晴死後我低潮一陣子，約莫三、個月，我想起了你，如果你覺得我是因為太過孤單才想起你，我似乎也無法反駁。當我從曉晴的死後解脫，我已將她當作是無法追回的人，頓時發現自己無其他可親近的人。」



　　「你到底想說什麼？」他說這些話，不就是要再讓我體認到自己是個替代品嗎？



　　「以前你都獨來獨往，高中時你參加了航太社，平常吳伯父都叫你家的管事看著你，你假日時也只能待在家裡上些管理課程，我一直以為你都是一個人。」



　　想起高中時期，那真是一段難熬的日子。我瞞著父親參加航太社做手擲機和燃料火箭，社上活動很多，而假日又必須上些我沒興趣的課程，上課之外的時間幾乎被這兩件事填滿，但也因為這樣，我才能逐漸與佑霖拉出距離。



　　那時候我根本不可能幻想自己和佑霖會在一起，於是就只能鴕鳥地不讓自己多看到他。



　　「與你分別數年，因為曉晴的一番話，我突然在意起你喜歡的人，平常不常表現情感的你所喜歡的人，我對他竟有莫名的敵意。我兜了一大圈子找你到一個封鎖出入口的別墅，我很怕總是躲著我的你會想盡辦法離開，所以就讓自己成為一個為了曉晴而瘋狂的人。你再無情，總不會放下一個瘋傻的人留在那地方。」



　　「也就是你那些行為完全都是騙我的？」我的思緒攪和成一團。



　　那時在大宅為曉晴機器人心煩意亂的我，現在想來還真可笑，原來那段日子我們各懷心思，本來只要一講出口就可以釐清的事，卻始終不曾說出口。



　　「因為我從爸爸那邊知道你現在的工作，於是就趁勢佈置出一個還算像樣的實驗室。如果讓曉晴喜歡的你來製作她的替身，我以為這是送她最好的禮物。」他臉色暗了下來。「我知道自己之前愛著她，之後又對你朝思暮想很不應該，但只要想到你心裡有別的喜歡的人，我就恨不得將你綁在我身邊。那時我不時觀察你是否有向外聯絡的舉動，曉晴說你有喜歡的人，我不知道她私下是否有和你聯絡，但時間都過了那麼久，你有其他的對象也不奇怪。」



　　我回想那時候被囚禁的日子，生活的確很單純，本來就沒有所謂其他喜歡的人，又如何讓佑霖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。幾個月的時間，都是佑霖為了套出我的心思而策劃，我不解他為何要如此迂迴地讓我掉入他的圈套。



　　也許這就是發現自己是同性戀會作出的反應，我選擇了逃避，他選擇了試探。



　　「本來我是想在所有機器人做完後，趁勢問出你喜歡的人，但之後實驗室爆炸，我那時要回實驗室將火勢控制在充滿最多易燃物的地方，於是就回到火場中央。我沒想到當時你會撲過來救我，幸虧那時候我多設定了一個防護，最後一個機器人才保護住你。」



　　「你是想將實驗室整個關閉？」



　　實驗室是起火地點，防震玻璃內鎖著一些調配用的原料，在那樣強大的衝擊下，即使再怎麼堅固的防護都會震碎。那時我滿腦子只想著佑霖瘋到要自殺，無暇去思索其他的事。



　　「正確地說是要封住當時我們站的地方與實驗室的通道，那條通道就是類似防火巷的設計。」



　　我揪住他的領子。



　　「你當時瘋成那樣，說是要跟那群曉晴死在一塊。」



　　「我不這麼說，你會願意走嗎？」佑霖凝視著我，嘴角微彎。「大概是待在屋子裡太久體力變差，我連開關還沒關到就昏過去了。天花板掉落時，你擋在我身前，我很沒用地震懾你的舉動，一時我竟無法動作。之後你昏過去，我總算封了實驗室，否則大概還沒到屋外就被炸成屍塊了。」



　　我掄拳往他的大腿一擊。那時他揹我下山，大腿就被劃了一大口子，導致他現在傷雖痊癒，走路卻一拐一拐的。



　　「如果我那時候離開，你就只能死在那邊，這樣你甘心嗎？」我的聲音逐漸變調，幾乎控制不住欲奪眶的液體，只能藉由毆打他來發洩我對他的不滿。



　　「事情都過去了，你現在難過什麼呢？當時我只想要你活下來，其他的事我就不顧了。」



　　佑霖擒住我的腰，用力一勾我就倒下。



　　「世哲，我可以吻你嗎？」



　　他俯下身，過長的瀏海搔著我的脖子。



　　背著光的臉，散發逐漸高於平常的體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