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不餓,你坐著就好。」
陰暗的病房,我的眼睛仍不太能夠適應光線,只好瞇著眼睛看他。
「還想喝水嗎?還是要吃蘋果?」
「不用,你別忙,坐著休息就好,什麼都別作。」
他靜不住,挑一顆蘋果削起皮。
比起我這個傷患,他比我更像隨時會倒下,剛才視線朦朧還看不明,他坐在床邊整理雜物時,我才發現他兩眼像塗上一層黑影,而那不是光線造成的陰影。我想抬起手阻止他手上的動作,讓他去躺在旁邊的床鋪休息,卻連覆在上頭的棉被都掀不開。
「你想拿什麼嗎?」他注意到我手上的動作,馬上問。
「你去床上躺一下,看你的臉色很差。」
「不要緊的。」
他將削完皮的蘋果用湯匙挖成一口大小,放在碗裡細細壓磨。
「武璋,謝謝你。」見他的額際流下汗,我禁不住開口。
他的手停頓了一下,隨即繼續單調的工作。
我們陷入靜默,我對著那碗逐漸散成碎泥的蘋果出神,全室僅有湯匙刮著果肉的聲音,以及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空調聲。
他挖一口果泥,移到我嘴邊,我張口含入,他有耐心地配合我吞嚥的速度,不急著送上下一口。
「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,而我以後再也不會聽到。」
他的臉龐閃爍水珠的色澤,我想伸手替他擦拭,卻無能為力。
「發生什麼事?」
「我將公司還給哥哥。本來我就不是為了要名利而搶下繼承權,我一心想要配得上你才費盡心機,事實證明我終究比不上你所選的人。」
他將碗放下,抽一張紙巾替我擦嘴。
「明天我就要出國,短時間不會回來。如果你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,這張紙寫著我的聯絡方法,不論我在哪都會趕回來。」
他將一張紙片放在棉被上,上面寫有電子信箱與手機號碼。
「你這樣放棄一切好嗎?」
我的父親從年輕時白手起家,他以自己為教材,讓我知道眼前的富裕都是胼手胝足打下來的。伍宇是最近竄起的公司,擺脫過去代工的包袱,轉型成結合設計與電腦用品的品牌,這樣的成果的確是他所有的成就,而今他卻說要放棄它。
「我已經捨棄最重要的,其他的都不算什麼。」
他略顯疲態的面容染上笑容,但卻掩蓋不了悲傷的神情。
我想抱住他,不帶任何慾望地擁抱他。如果知道他是懷著這種情感,我寧可只認識吊兒郎當的他,而不是心裡感到抱歉萬分,卻無從施予同情或安慰。
「世哲,你和他在一起快樂嗎?」他啞著聲問。
為什麼會問我這個問題?
我回想起曾有的逃避,在我知道佑霖的心意後,內心又是多麼的激動。
我不假思索地點頭。
「那就好了,我也能夠放心。」
原本圍繞在他周身的陰霾突然散去,連我都能感覺到他是發自內心感到喜悅。
他起身,張開雙手,兩手扶著床的兩側,俯下身,沒碰觸到我的身體。
「讓我這樣靠近你,可以嗎?」
一滴水珠落在棉被上,逐漸暈染成斗大的水漬。
「只要別親我,也別壓到我的傷口,你可以抱住我。」我扯著嘴角,勾起自認為還算自然的微笑。
他用困惑的表情凝視著我,身體逐漸靠近,快貼緊時突然退離。
「對不起,我沒有那麼好的克制力。」他退至牆邊,同時傳來敲門聲。
他將門上的扣鎖挑起,打開門,我看到佑霖站在門的另一邊。
伍武璋拿起剛才他收拾好的隨身物品,背上肩。
「他就交給你了。」他對佑霖說。
「我知道。」佑霖面無表情地往我這邊走來。「這段日子謝謝你。」
門關上,伍武璋消失在我的視線,之後再見到他,已是幾年後的事。
「現在會痛嗎?」佑霖站在床邊。
「剛才護士有打止痛針,現在沒什麼感覺。」
他突然跪在地上,兩手隔著棉被抱住我,我只聽見嗚咽的低泣聲。
今天是怎麼回事,看見我清醒的人盡是流眼淚,就不能開心一點嗎?
「我沒事的,你不要哭。」
他不理會我,就見他的頭臉埋在棉被裡左右搖晃。
「我怕你像曉晴那樣,這回是我沒有待在你身邊,要是當時沒人看到你,我、我……。」
他哽著聲,抽噎到無法說話。
「別哭了,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?你這樣埋著頭,眼鏡都要被你壓壞了。」
我現在全身無法動彈,頭腦也有點暈眩,但應該還算是健康,就不要在意我這身木乃伊打扮。
剛才見到的母親,您說在等我的就是他們嗎?該不會是要我早點回來安慰人的?
看他哭成這樣我也不好過,但我現在又不能抱抱他、親親他讓他轉移注意力。
他抿嘴吸鼻子壓抑哭聲,靠近我的脖子,一陣麻癢自頸部擴散,他的唇擦過我的臉頰,輕輕印上我的唇。
撇去混雜淚水與鼻水的鹹味,他用這方式吻我,讓我更想抱住他回吻。我伸出舌尖圈劃他的齒齦,舔吻他的唇瓣,汲取殘留在臉頰上的淚水。
他乖順地讓我吻著,直到我眼角瞄見剛才關上的門完全敞開。
我驚叫一聲,馬上用沒受傷的左腳踹開身上的人。
佑霖跌下床,一臉自尊受創的模樣,溢著水光的雙眼望著我。
不急著安撫他,他回頭也該能夠體會我的驚恐。
這下慘了,該用什麼藉口來敷衍過去?
- Oct 19 Fri 2007 23:30
[中篇] 業務員的戀愛 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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