雜記寄札

　　「你準備好了沒？再不快點我就要先走了。」我扣好西裝的釦子，勾起放在茶几上的鑰匙，往浴室喊道。

　　「你等一下，我這根頭髮怎麼梳都一直翹著。」佑霖拿著梳子沾水，猛梳自己的瀏海。

　　我從衣櫃抽條領帶踏進浴室，兩手抓住領帶的兩端環住他的脖子，替他紮個結後再往上束。

　　「是我相親又不是你相親，你現在這樣已經可以了，沒有人會在意你頭上那根頭髮。你要穿外套嗎？喏，這紙收著，剛才我去查了電影時間，待會結束後我們就去看。」

　　「那你要快一點。」他看到紙條後，繃著的臉才逐漸放鬆，穿上外套順手把我抄寫的紙收在口袋裡。

　　上個月我好不容易才調養到能夠出院，應父命回老家一趟，沒料到他已經準備好一大疊母親的照片等著我，當然連同相親對象的照片也沒少。

　　我在生死徘徊看到的母親與泛黄相片上的女性，不論是身型或是臉孔都無相似之處，都這年紀了才第一次看到母親的照片，不禁對在我襁褓之年即過世的母親感到萬分抱歉。我仍記掛著夢裡的女性，於是就找了些書來看，最後以那是我潛意識虛擬出母親的形象來說服自己。

　　我車禍時騎的機車已送報廢，出院就看到佑霖買了一部新車，他也知道我的習慣，特地選了部平價的車款，銀白的車身以及適當的大小，他只說車錢已直接結清，以他買股票賺的錢來買應是綽綽有餘。

　　「你車買了自己不開嗎？」等紅燈時，我問。

　　出院後我改成開車去上班，假日我們出門，也都是由我開車，他也有駕照，只有在一回我跟主管去應酬時，他特地坐車到公司開車載我到餐廳，等到會談結束後他又開車到餐廳接我回家。

　　「你開車我才能顧著你。」他淡淡地回道。

　　這話我聽來有些不舒服，說得好像我開車就會出事似的。他明知道之前車禍是有人蓄意造成，也不是因為我不小心才被撞，如果連我出個門都要讓他提心吊膽，這樣我心裡也不好過。

　　我將音響的音量調至最大，原本柔和的鋼琴聲頓時具有份量，我沉默開車，他也無語。

　　父親將相親地點訂在一家法式餐廳，因為是上下游廠商客戶的關係，這場飯局是店老闆主動作東。我停妥車子後，整理好被安全帶壓皺的上衣才下車。

　　一下車，佑霖繞過車子馬上勾住我的手。

　　「會有人看到。」我扳開他扣緊的手臂，頗不自在地四處張望。

　　佑霖翹著嘴，要不是因為在外頭不好戲弄他，平時在家我早就用手替他壓平翹起的嘴唇兼摸頭安撫。

　　「與其要我眼睜睜看你去跟別人相親，我乾脆直接代替你去。」他低聲囁嚅。「你一大早就興沖沖地準備要出門，根本自己也很想來，之前還說什麼父命難違，這麼差的藉口虧你想得出來。」

　　我想，我大概可以把他這番話當作是吃醋。

　　「如果你也想相親，跟李伯父講，他會很高興替你安排選妃。」按捺住想擁抱他親吻的衝動，我自以為風趣地調侃他。

　　我們剛好走到餐廳門口，服務生已替我們拉開門，他臉色一沉，在門口停住腳步。　

　　好修養的服務生還撐著門不讓它關上，我對他頷首表歉，他回以微笑。

　　「別鬧脾氣了。」我附耳對佑霖低聲道。

　　許久他仍不為所動，我只好抓著他的手，直接拉著他進店內。

　　之前就為了要來相親這件事起不少次爭執，若我換成他的立場也能體會他的想法，因此每次都是我退一步讓他，也想過不要讓他一起來，但他若沒有來現場，大概又會胡思亂想，猜測我跟相親對象有牽扯。

　　接待的服務生問了我的名字，就帶我們到一處隔絕其他客人的包廂。

　　一進去父親的視線就掃過來，他用眼神示意要我坐在他旁邊，我的位置對面是女方，她的兩邊應是她的父母，我只好讓佑霖面對女方的母親。

　　「既然世哲來了，那我們就開始。」蔣肇民面帶笑容，他將手搭在女兒肩上。「小涵，你們老朋友很熟了吧？就不用爹地特別介紹了。」

　　我必須承認在他說出爹地時，莫名地讓我有股寒意。

　　我注視眼前淡妝輕抹的女性，她身穿樣式極為典雅的長袖洋裝，舉手投足確實是個大家閨秀，全無在學時我對她的印象。

　　她抬起原本微低的頭，雙目凝視著我。

　　「世哲，好久不見。」她巧笑倩兮。「沒想到我們還能用這種方式重逢。」

　　我心一驚，沒想到她竟用這方式當開場白，我偷覷父親似乎很滿意這次安排相親，更不用提蔣氏夫婦一臉驚喜的模樣。她說了這種話，無非就是暗指過去我們的交情還不錯，而在長輩看來，這情誼早超過一般同學間交往的程度。

　　姑且不論她為何會突然表現親密，但我不能忽略從左邊施放出來的壓迫感。我用眼角的餘光偷瞧佑霖，他目光陰冷地瞪著蔣郁涵，幸虧蔣母沒察覺到，我看得出蔣郁涵也注意到佑霖的敵意，但她一點也不以為意。

　　「爹地，我們自己聊就好，你們在這我不好意思講。」

　　不愧是外表看起來就是寵女兒的類型，他馬上起身。

　　「君邁、芳婷，這裡就留給年輕人，我們去另一間談談。」蔣肇民一手挽著他的老婆，一手拉著父親就離開包廂。

　　一室僅留下我、佑霖與蔣郁涵。

　　「你是高中時信班的李佑霖吧？」她看向佑霖，原本的笑臉卻顯黯然。「我記得之前你們的交情不錯，倒沒想到你會跟世哲一起來。」

　　我大概明白她為何會突然消沉，看到佑霖總會想起蘇曉晴，大學時代我不清楚，但高中時蘇曉晴最要好的同性朋友就是她，也難怪她在看到佑霖進門時，雖然極力掩飾波動的情緒，但在父母離席後，原本偽裝輕鬆的神態，頓時失了防護。

　　「妳是認真要跟世哲相親？」佑霖不改神色問道。

　　「如果我說是，又與你何干？」蔣郁涵用手捋起長髮撥至耳後。「不過看你的表情，要是我和世哲以結婚為前提交往，你大概會做出我無法預料到的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