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就跟他去吧!」

  店長突然出聲,我回神早已看不見始作俑者的人影,跪坐的桌前擺著還留有餘溫的茶杯,以及散亂的信與紙鈔。

  約莫十分鐘前,他提出讓我失神的請求。

  起初他問我會在這邊工作多久,我回他頂多到這個暑假結束,不到兩個禮拜後就是夏comi,這段期間可能會請假。

  「相川,夏comi對你來說很重要嗎?」他突然這麼問道。

  當然很重要啊!

  否則我也不會冒著被吃豆腐的風險來打這種工。我和我的搭檔為了這次活動,早在幾個月前就開始籌畫這次的產品,甚至在截稿日與期末考撞期時,捨學分換畫稿時間。

  這回還先跟店長預支薪水,特地定製了兩套衣服,一套是在攤位上招待時穿,另一套則是前一天純參觀時穿。

  「後天我要出國,必須參加研討會兩個禮拜。」武田教授沉聲道。

  「一路順風,祝您一切順利。」我迅速接道。

  果不其然,他又露出一副我欺負他的表情。

  「如果我兩個禮拜不在,你會想我嗎?」他像渴求關愛的寵物般凝視著我。

  「會。」我毫不思索道。

  「真的?」

  我不必看他,就知道他是如何喜形於色。

  「是這身衣服扮演的角色要我這麼說的。」我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和服,後背涼颼颼的,為了仿藝妓的打扮,雖然不像真的藝妓那麼講究,但我的背幾乎沒有與衣物接觸。

  半調子藝妓在面對客人的詢問時,只能說出會讓客人高興的話。讓武田教授開心我也沒壞處,這些天來幾乎是店門一開,他的前腳就踏入店裡,見他總是帶著工作到包廂裡趕工,往往指名我服務後也不差遣我做事,甚至有次因為前晚打電動打太晚,他還掩飾我偷睡了一會。

  除了第一次在店內的親密接觸,之後他不曾碰過我,也替我擋下不少次騷擾,為了回應他,即使違背心意,我似乎應該迎合他的問句,而不是每次回完話後,馬上提醒他那是客套話。

  我似乎能夠體會漫畫中女主角不馬上接受男主角的心情,即使是對方先告白,馬上回應就像自己是個很隨便的人似的。

  教授大概也習慣我這種說話方式,只見他又拿起那個宛如藍色機器貓百寶袋的公事包,從中拿出一個信封。

  封口朝著我,推了過來。

  未密封的開口可以看到裡面是一疊紙鈔。

  「可以跟我一起去嗎?」他問。

  遭到侮辱的感覺油然而生,我按捺下怒氣,將信封袋推回給他。

  「如果你跟我去台灣兩個禮拜,這是給你的打工費。我替你查過了,如果你想參加販售會,台灣剛好也有一場。」

  「打工費?不如說是外場費吧!」我毫不客氣地回嘴。

  「我只是希望能夠拍下你扮裝後每個鏡頭。」他黯下神色道。「這回臨時接到學校的通知,想推也無法推掉。我怕你是急需要錢才打工,若是少了這邊的工作,我只能以這些錢彌補你。」

  「你是我的誰?憑什麼要你來替我決定?你來這邊喝茶,我打我的工,離開這家店,你我不過是在學校沒有交集的師生,別以為你知道我在這邊打工,就以為自己跟我很熟。」仗著他卑微的姿態,我的聲音不禁大了起來。

  他垂下頭噤聲,我火氣正旺地瞪他,卻看到一滴水珠從他眼下滴落,隨即又是一連串的數滴。

  「你在哭?」

  所謂掌不打笑臉人,怒不發哭臉人,我的氣勢頓時減弱了下來。

  他又將信封放在我手邊。「這些錢,就當作這些日子的補償,以後我不會再來,很抱歉讓你勉強自己陪我。」

  他不顧逕自奪眶的淚水,闔上公事包,撐著矮桌起身,推開拉門,就這樣走出去結帳。

  我跪坐在包廂的榻榻米上,怔怔地看他走出包廂,而後離開店。

  視線移回桌上的信封袋,我拿起來抽出裡面的鈔票,除了錢外還有五張折成四折的紙。攤開來看,裡面是圖文並茂的旅遊導覽,之前我有看過他的筆記,字跡與這張紙上的一模一樣。寫明了各個景點和行程,上面還有用羅馬拼音拼成似乎是中文的發音。

  除了景點的簡圖,他還畫了小小的兩個人。

  我盯著那兩個一點也不像的小圖,不自覺地失神。

  店長大概是看我遲遲沒有走出包廂,才會過來叫我,但聽他那樣講,似乎像是早已知道教授的計畫。

  最後教授說了什麼?這些錢當作補償,他不會再來,很抱歉讓我勉強陪他?

  可惡,又不是離婚給贍養費,就算我穿這身衣服,也不用在這沒人看見的包廂裡上演恩客離別記!

  我恨不得把這疊錢丟到他臉上,惡狠狠地告訴他:「你以為你假哭裝可憐就可以為所欲為嗎?」

  如果是午後的婆媳劇場,收到贍養費的前情婦,有骨氣一點的就要把鈔票直接撕爛,要不就直接放一把火燒了,即使男方完全不知情。

  我沒有撕鈔票,在店內也不可能用火。

  我把一張張鈔票收齊,平整地放回信封,拿起那疊他畫的圖。

  「店長,我要請假!」

  「很好,就等你這句。」好人店長不知從哪拿出一個紙袋。「這個給你,會有用處的。」

  無暇搭理他的話,我順手接過袋子,把錢和幾張紙放入袋中,踩上木屐就往店外衝。

  該死的鞋子,根本跑不快!

  幸好他還沒搭車,跑經過一條街,我終於看到他。

  隔著大馬路,我見綠燈轉黃,急忙要過馬路,木屐的腳根卻絆到水溝蓋,直接讓我貼上地。

  在柏油路的突起刮上身前,我似乎對著他的背影喊出他的名字。

  老天爺,拜託不要讓他回頭,這種事要是被他看到,足以丟臉一輩子。我不敢抬起頭,唯恐這時會遇見認識的人,馬上屈起腳想裝作沒事起身,但右腳踝在拐到時扭傷,發軟地撐不住身體。

  突然眼前一片黑暗,似是布料蒙住我的臉,我心慌地出拳毆打扣住我上半身的手。

  「文世,是我,別緊張。」是他的聲音。

  我的腳隨即離地,他竟把我扛上他的肩。剛才路上的行人,現在一定都看著我們,我不禁慶幸他拿了外套罩住我。

  他扛著我到附近一家專治骨科的診所,抹了嗆鼻的藥後,再裹上紗布繃帶,就沒有剛扭傷時那麼痛。
  
  「來,這是你剛才拿的東西,你剛才一直拿著,是很重要的東西吧?」他像剛才的事完全沒發生過,拿著店長給我的紙袋,安妥地交給我。

  我打開紙袋,拿出那包錢放到他手上。

  「我跟你去,不用給我錢。」

  我彎身假裝按摩腳,刻意忽視他欣喜的表情。

  片刻,「裡面那幾張紙還在袋子裡嗎?」

  「嗯。」剛才光是說出要跟他去,我現在大概連耳根都紅透了。

  「裡面怎麼會有保險套?」

  「咦?」我抬頭看他。

  他一手拿著紙袋和行程表,另一手拿出一長條正方形包裝串連的保險套,上面還印著家庭計畫。

  我不顧腳傷,馬上起身奪走保險套和紙袋,迅速把那串『罪惡的東西』藏起來。

  「如果有需要,到時候飯店會有準備,不必特地帶過去。」

  「閉嘴!」

  講得那麼正經,連眼睛都在笑以為我看不出來嗎?
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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