雜記寄札

　　程曦是一名全職的網路拍賣家，資訊科畢業後，因姐夫是電腦代理商，與他的所學亦有相關，他也樂於替姐夫拓展市場，畢業前就開始為之後的工作準備，直到現今已在拍賣業待了四年有餘，一切皆已上軌道，即使現下交託給他人，也不甚費事。

　　平時他就待在租來的小套房中，依照自己的習慣作息，僅需一台電腦與網路，固定時間上網回覆問題、記錄客戶資料，一般銀行下班時間，正是買家匯款湧入的巔峰，對完帳後就等製造商送貨過來。扣除進貨成本與姐夫拿的比例，剩下的錢足以讓他擁有與一般上班族不相上下的薪水。

　　他所販賣的商品，電腦相關幾乎是無一不賣，除了可以購買套裝電腦，亦提供代客組裝服務，連同一些利潤不大的耗材也是應有盡有。由於品牌甚多，通常家裡只會有最低存貨，往往是接到訂單後，他再直接以姐夫的名義下單給廠商，將需要的零組件發配到他的住處，每天撥出時間組裝成完整的機體。

　　家裡唯一囤積的物品就是使用過的紙箱，各式大小不一的紙箱是用來包裝商品，為了省下搬運的時間，他跟一家貨運公司簽好約，每個禮拜一、三、五會有貨車來載運要寄出的貨品。

　　洽逢資訊展期間，製造商因應會場價，為了抓住不能到展覽的客群，也開出不少優惠方案讓中盤商有更多彈性來配合促銷，程曦本著成本便宜一元，頂多賺三成的方式販售，因而接到不少團體訂購的訂單，讓他在暑假分外忙碌。

　　有訂單就有進貨，分散包裝的配件拆開後，他幾乎沒有空暇整理拆卸下的防撞包裝，泡棉和保麗龍散落在窄小客廳的各個角落，將測試過的主機裝入原先裝外殼的箱子，封箱後貼上貨運公司給的名條，寫上買者資料、勾選到貨時間，即大功告成。

　　今天是禮拜一，也是一週出貨量最大的一天，程曦半跪在地板上，拉長膠帶封上今天要送出的最後一箱，抬頭看時鐘，估量也該是貨運公司來收貨的時間。

　　他放下膠帶捲，整個人趴在箱上，讓上半身的重量完全壓上箱子。為了維護信譽，他總是妥善規劃好每日的進貨與出貨量，這回卻因為廠商太晚出貨，導致他無法組裝成品，連帶拖延接下來的後續工作。

　　為了趕上今天出貨，他幾乎快兩天沒睡，現下只須等到貨運公司的人來，將貨確實交給對方運走，他就可以睡個半天以上。

　　意識幾乎抽離身體，如果不是怕自己睡得太沉，大可直接躺在身後的沙發，然而粗硬的紙箱在這時倒成了舒適的床墊，沒多久他就陷入夢境。

　　忽地一個激靈，他全身冒冷汗驚醒，不強的冷氣吹拂著他溼透的襯衫，鼻皺了數下就是一個噴嚏，此時門鈴像是等他醒來似的，恰巧這時響起。

　　程曦低頭看自己出了一身汗，黏膩得讓他直想沖冷水澡來紓解，但還是得早早打發要事。

　　「來了。」不耐等待的收貨員按鈴按得勤快，即使是在白天，仍會影響左鄰右舍的清靜，程曦揣想這回公司大概又是派個新人，邊喊著走到玄關。

　　一開門，身穿綠色制服的男收貨員幾乎是貼在門上，手拿一張便條紙，與制服同色的帆布帽壓得極低，隔著帽簷的陰影，問：「請問是程曦先生？」

　　「我就是。」程曦腦袋昏沉沉的，也沒多確認，就敞開門讓收貨員進屋。「今天多了些，怎麼沒多派人來？」

　　「翔哥外調去別區支援，他就讓我單跑這裡一處。」

　　宋子青是今年畢業的高中生，剛考上駕照沒多久，正逢暑假就讓伯父請來打工賺零快，畢竟同樣要發薪出去，落入自家人的口袋也不差。

　　他聽上一個負責這區的收貨員說，程曦已經從事這行四年多，他沒料到會看到一名極為年輕的男子應門。雖說委託他們收貨的人可說是三教九流，連七、八十歲的阿公都能賣液晶螢幕，就算看到個孩子也沒什麼稀奇。見他不像比自己年紀大，他不禁納悶，總不會還沒國中畢業就專職網路拍賣。

　　程曦確實不像個孩子，卻有如剛成年的男孩似的，在這冷氣房裡，蒼白的皮膚滲出汗水，面色卻潮紅得過分，見他走路走得搖晃，模樣疲憊地彷彿下一步就暈厥在地。

　　「這邊一堆和那邊一堆是今天要出貨的，沙發後面那些還沒整理過，你別搬錯。」程曦分別指兩堆幾乎疊到天花板的紙箱，向宋子青說明。

　　「程先生，看你渾身是汗，要不要先換件衣服？」宋子青沒留心程曦的話，一雙眼竟盯著他不放。

　　程曦聽了他的話，不禁將注意力移到這名看來涉世不深的年輕人身上。

　　宋子青見他終於正眼看自己，但臉色卻倏地刷白，雖不知那話有什麼不對勁，也意識到自己確實唐突了。

　　程曦卻像雙腳黏著在原地，動也不動地，一時半刻也說不出隻字片語。

　　「程先生？」

　　「……我去換件衣服，那邊有推車，你先挑靠門口的搬，待會我替你將內側的移到門邊。」

　　程曦交待過後，沒多作表情，當著宋子青的面脫下幾乎能擰出水的襯衫，走到距離客廳不到五步路的陽台，扔進洗衣籃後順手拿下一件剛晾乾的Ｔ恤套上。

　　雖只是一瞥眼，宋子青卻瞄見程曦的腹部有塊十字形的疤痕，橫的怵目蜿蜒過整個腹部，直的痕跡向上幾乎延伸至胸口。

　　程曦穿上衣服後，宋子青深怕被發現自己盯著他看，連忙背過身拿起摺疊的推車，一腳抵住置物板，讓滾輪撐在地上，輕一使力就架起推車。

　　他不熟練地將箱子往上疊，光是為了避免箱子在搬運過程掉落，他已無暇去顧及其他。

　　更不會知道，身後的人是用什麼表情凝視著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