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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父親說,在他們那個年代,牽起手,也就是一輩子。

  因為工作,徐士勤牽起無數多人的手,多到他已遺忘大多數手的主人。

  卻始終不曾牽起過,那雙令他魂牽夢縈的手。

  「徐立委,這次兩黨會談,就由你去。」他臨時受命。

  助理告訴他,另一黨派的是一名新科立委。

  他悶哼當作是聽見了,心跳卻如擂鼓。

  為了合作對抗國會第一大黨,他們召開會談。

  前夜,他輾轉反側。

  為了給國人一個好印象,他模擬明日見面的每一格動作。他應該以雙手包覆住對方的手,扯開笑顏讓記者拍照,手不能抓太緊,否則會讓對方起疑心。

  牽著手進入會議中心,將擬定好的講稿說出,偶爾穿插幾句不著邊際的寒喧,完成黨所交代的任務,回到各自的黨。

  只為了短暫的牽手,他為此失眠。

  會談如期順利進行,一直到會後,他相信自己給對方一個還不算差的印象。

  會談過後數個月,是所謂的三大節日之一。

  「徐立委,這串粽子送您,是我家鄉寄來的,口味比較家常,如果不介意就試吃看看。為了答謝您上回給敝黨的支援,希望這能合您胃口。」

  星期五下午,黃仲卿特地搭捷運轉公車到徐士勤的辦公室。

  同是自己打拚成為新一代政壇人物,徐士勤知道他過得比基層公務員還節儉,然而對方會特地來找他,卻是他始料未及。

  徐士勤擺出面對眾人的笑容,以隱藏見到黃仲卿的激動。

  「黃立委太客氣了,能夠品嘗到令堂的手藝,怎麼會拒絕呢?」徐士勤口裡說著客套話,卻始終不是實際想對他說的。

  黃仲卿一怔,讓徐士勤捨不得移開目光的笑臉也凝結。

  徐士勤擔心地看著對方,卻不知道該如何探問。

  「抱歉,我失態了。」黃仲卿馬上恢復原本的表情。

  「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嗎?」

  「不、不,我只是突然想起過世的母親,這不是徐立委的關係。」他放下粽子,稱是還有其他行程,就匆忙離去。

  徐士勤始終掛記著對方失去控制的神情,但他卻連對不起都來不及說。

  數個月後。

  「這回下鄉就派你和許議員,你要趁勢讓農民知道你的名字,必要時就捲起褲管下田去。」

  徐士勤站在臥著沙發的大老前,畢恭畢敬點頭回應他的指示。

  「小徐,明年的選舉,我對你期望很深,別辜負我的期待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他咳了一聲,站在身邊的助理馬上遞一張紙巾。

  「聽說你跟自主黨的黃仲卿私交甚篤,之前端午節時,他還特地拿粽子去拜訪。最近他的版面不少,人們談論得多,你應該知道,主席不會想看到你的名字與他並列。」

  徐士勤不由得顫懼,他不知道為何對方會知道他和黃仲卿私下的事,只好拚命保持面部的表情,唯恐揉雜驚訝與困窘的情緒外露。

  「平常私下的應酬無妨,但會招致瓜田李下的事,犯不著賠上自己的政途。畢竟你還年輕,主席見你有才華,那些事就不多計較,現在就把心力投注在明年的選戰上。」

  「是。」徐士勤彎身行禮,緩步退離包廂。

  自從端午節過後,他就被黨派出國考察,美其名為考察他國建設,實際上當然免不了一些不必要的交際。在出國期間,黃仲卿斷斷續續寄了幾封信給他,信的內容不外乎是探問他關於政策走向的事,明明是同年紀的人,他始終當徐士勤為前輩尊敬。

  由於兩人分屬異地,即使在例會上也不好過於親密,徐士勤一直苦惱無法和他私下對談,即便是看見他,也無法自由地打招呼。

  想及,徐士勤忍不住苦笑,人的欲望果然是無止盡的,起初他顧忌兩人異黨,已有暗藏情愫至老死的決心,沒想到只因為對方一兩次的善意,他也淪陷在希冀對方回應的期望中。

  一直到這個月,他好不容易抽了幾天空,列幾個時間讓黃仲卿選擇,希望能與他深談,深談不為公事,只為了想近看對方是否安好,沒料到去信數日卻得不到回應。

  他明白黃仲卿不是因公事忙而忽略,往常即便是事務甚多時節,他還是會抽空回信。而徐士勤每回看到回信時間總是在凌晨三、四點,心裡既是過意不去,卻還是抵不住與他通信的念頭。

  不出數日,新聞頭條刊出黃仲卿的照片,一名沒沒無聞的立委成為舉國皆知的人物,因他涉嫌威嚇警方吃案,案件是一名明星學校的學生恐嚇取財並綁架未成年少女,該學生的父親是知名的建商公司老闆,報上並指出他與黑道有掛勾,不排除在一些工程有牟取回扣的可能。

  徐士勤是在報紙發行前一晚得知這事件,他的大學同學畢業後在報社的政治線當記者,原本是擔心他會被牽連其中,但徐士勤萬萬沒料到這事竟沒盤問到他身上。

  昔日同學稱他是幸運,但他回想這陣子黃仲卿的行為,已將他的默不回應當作是為他著想,與他劃清界線的方式。

  徐士勤知道,若不見黃仲卿一面,他將無法得知這事的全貌,以他看他這些年,他始終無法相信那麼勤儉、簡直不像政圈的人竟會做那種事。

  離開酒店後,門口排隊的計程車馬上駛到他身前,他坐進後座。

  「到中正路與仁愛路交叉口。」他報了地點,調整好舒適的姿勢,將領帶往下拉,讓身體放鬆。

  「年輕有錢來玩小姐,身體還是要顧。」司機見他身體癱軟著,為了能與客人對談,於是以此打開話題。

  他閉著眼不搭理司機的話,對方自討沒趣,就咳了一聲掩飾尷尬,加快車的速度。

  如果事先打電話告知黃仲卿要去他的住處,他必定會拒絕,只好趁著夜深人靜,直接到他家門口按鈴。

  徐士勤揉著太陽穴,這些天來因為擔心黃仲卿的事,讓他本來就過短的睡眠時間睡得更不好。想及黃仲卿最近受到的紛擾,即使那是真有其事,他也願意相信黃仲卿是清白的。

  若他半夜去找黃仲卿的事被揭穿,賠上的不只是自己的政治生涯,連同黨內掩蓋的事也有被揭露的憂慮,這也是方才大老會面色凝重的原因。

  即使被革除黨籍,他也不後悔今夜的決定。

  立委的職銜,拿來換取盤旋在他腦海中的身影,已是過分划算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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