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下西山,雲霞染上一抹橙黃,倦鳥歸巢,風裡徒留蕭瑟。

  羅密歐坐在樹下,兩腳屈起併攏,臉埋在兩膝間,突來一陣狂風,吹落數片黃葉,一片葉恰巧嵌在他的髮上,梁山伯收起扇,食指與拇指捏住葉緣拿下葉片。

  「羅公子,現下刮起風沙,不如咱們就先回家?」

  梁山伯起身,拍下長袍的塵土,他彎身握住羅密歐的手。羅密歐抬頭,眼角殘留方烙下的淚痕,梁山伯憶起少時剛進書院,亦有不少學生想念家鄉,輕則暗自垂淚,重則趁著夜深人靜逃回家中。他心想眼前這少年莫名離開家,但卻又無從找起,許是與那些念家的同學相似,不由得輕嘆口氣。

  「這裡與城有段距離,你先回家梳洗過後,明日一早我便帶你去找親人好否?」他柔聲道。

  「我沒有家,這裡不會有我的親人。」羅密歐甩開梁山伯的手,將臉埋回膝間。

  梁山伯見他不像說謊,也不似發癲胡言亂語。羅密歐雖是一身異服,褐色的捲髮與似潭水般碧綠的雙瞳,穿的是上好絲織成的衣褲,心想少年有隱情不便說出,也不多問,半拉半推帶著羅密歐回草屋。

  「娘,我回來了。」

  梁山伯抬腳跨過門檻,羅密歐失魂落魄,連路也沒看跟在他身後。梁山伯原本也替他注意腳步,卻還是絆到石板砌的台階,情急直接抓梁山伯的衣袖,梁山伯趕緊回身摟住他。

  「小心點。」

  原本攥著的扇掉落在地,忙著打理晚飯的梁母聽了兒子的聲音回身,就見到梁山伯抱住羅密歐。

  「這位是?」梁母以裙擦拭剛洗過的手,瞇眼端詳羅密歐。

  羅密歐穩住身子離開梁山伯的懷抱,聽見不知涵義的聲音,光從梁母的眼神,他感到與方才四九迥異的壓迫感,不由得靠緊梁山伯。

  「母親,他是羅公子,今晚能否讓他借住一宿?」梁山伯看出羅密歐的心思,手搭在羅密歐肩上試圖和緩他的緊張。

  沒料到梁山伯一這麼說,羅密歐像針扎似的掙開他的手,面露驚懼地望著梁山伯。

  「這孩子怎麼了?」起初梁母見到羅密歐不似漢人的樣貌,心裡就先有一層隔閡,加上他反常的態度,更讓她起疑。

  家道中落的梁家,梁母因丈夫早逝而不得已守寡,母代父職拉拔梁山伯長大,她對外人也保有適度的戒心,如今見兒子帶回一名異族人,難免心存疑慮。

  梁山伯望著宛如受驚小動物般抖瑟的羅密歐,畢竟是剛認識的人,他也想不透原因。

  羅密歐視線游移在梁氏母子間,頭一撇,轉身往早先走來的路逃離。

  梁山伯怔怔地看著門口,羅密歐的身影逐漸淡去,他欲追上對方的腳步,梁母卻先他一步扯住他的衣擺。

  「那種來路不明的異人,許是牽扯不清不白的事端。」梁母搖頭道。

  「娘,他不過是個孩子,我見他無處可去,先是收留他一夜,明日便帶他到城裡尋親。方才他也不是如此,不知怎地與孩兒生疏。」他明白母親的心思,突然帶一名不知身分的少年回家,連他是否會帶來危險都不清楚,難怪母親會反對。

  梁母仍拉住他的衣衫,死命不讓他追出去,梁山伯不好違逆,只得順著母親的意思留在家中。

  昏暗的燈光,映照擺在斑駁木桌上的飯菜,桌上一道水煮的黃葉菜,豆腐渣炒碎肉,一只荷包蛋上面灑了鹽,搭上兩碗數得出顆粒的稀飯,就是今晚梁家的晚餐。

  「剛才四九拿的包子,是讓他去李大娘勞動換的吧?下次別讓四九去作那些折騰人的工,現下喝粥吃菜也是頂好的。」梁山伯用筷子將荷包蛋分成兩半,揀大邊的放到梁母的碗裡。

  梁母馬上又將半只蛋夾回兒子的碗裡,用湯匙挖了一匙豆渣碎肉,淨往肉多的地方舀,而後倒入梁山伯的碗裡。「你別想些有的沒的,讀書費體力,娘不必讀書就不必吃蛋。」

  梁山伯低頭,懊悔方才為個剛認識的少年跟母親頂嘴,心裡卻又忍不住掛念起羅密歐,見門外天已暗下,他那模樣準是對這地方人生地不熟,夜裡氣溫下降,那身不知是否保暖的衣服該如何度過今晚,梁山伯想及不禁皺起眉。

  「早些時候,祝家的銀心來過,來傳話說祝公子這幾日要陪同母親遠行,暫時無法見面。」梁母見他魂不守舍,於是提起它事來轉移注意。「聽銀心說你上回給祝公子一封信,讓他看了淚流滿襟,你是寫了些什麼?娘不反對你跟他來往,人家祝公子雖是富賈之子,既不驕奢,待人亦是謙恭,娘要你將心放在書卷上,並不是要你連個朋友也不交。」

  「娘,下回祝公子來時,代孩兒告訴他,以後別再來了。」梁山伯沉下聲,語氣平板地說道。

  梁母收拾連殘汁也無留的碗筷,浸入早先前打來的井水裡。

  「之前不是與祝公子挺好的,怎麼現在就與他生分起來?」梁母拿塊擰乾的破布,擦拭桌面。

  「畢竟人家是望族,我這般與他來往徒增閒話。」

  「也罷,你認為好便是,我這當娘的也不好說什麼。」梁母拿出從大戶人家接來的刺繡工,就著微弱的燈光穿針引線。

  「娘,孩兒稍作梳洗回房讀書。」梁山伯瞥了低頭專注刺繡的母親,無聲地暗嘆口氣,便離開廳堂。

  前些日子,他讓四九捎信過去給祝英台,信上寫著不再往來的字句,寥寥數句並未交代原因,只寫上兩家地位相差甚遠,無法再像過去在書院那般無所顧忌,即便是過去在書院,他們的關係也為人所嘲,更何況是卸下書院保護的現今?

  他不敢告訴母親,門第落差不過是拿來當作藉口的幌子,他甚至慶幸自己比不上祝家的家世,假如兩家門戶相當,甚至是立場相反,梁富祝貧,他不知道自己會對祝英台作出如何違背常理的事。

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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