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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梁志成還記得他第一次遇見艾倫,是在新學期他剛打工的早餐店。

  「歡迎光臨。」

一名客人走進來,他還忙著準備食材,那名客人似乎在看牆上的菜單,他也沒多理會。

  「一份蛋餅,一塊蘿蔔糕,一杯冰豆漿。」

  字正腔圓的咬字,如果只是一般學生,也許就不會太在意。

  抬頭一瞥,是有著淺棕色捲髮的白人。

  一般會看到洋人的場合,大多是西式餐廳,像是之前曾工作過的咖啡廳,總有固定會來品嚐咖啡,順便帶台筆記型電腦待一天的外國客人,這是一家純台式的傳統早餐店,在眾多連鎖早餐店的夾縫生存。

  「先生,鐵板還沒熱,請等一下。」另一名打工的學生還沒來,他只好兼顧招待的工作。

  「沒關係。」客人微笑回應。

  由於老家就是販賣早餐,打從國小他就必須比一般孩童早起,先從端盤、收盤、洗碗這類工作做起,國中開始負責鐵板前的工作。因此剛開始打工,老闆見他基礎不錯,大致教過他後,就讓他直接代替原本離職的全職員工,省下一筆開銷。

  梁志成彎身調控火勢,手掌放在鐵板上空試溫,感覺溫度差不多後,挺起背脊,被不知何時站在身邊的人嚇了一跳。

  「啊,抱歉、抱歉!」面色讓熱度熏得紅潤的客人也發現自己太過唐突,退後腳步連忙道歉。

  「沒關係。」一如多數的台灣人,面對相異膚色的人,總有些不自在,即使過去不乏面對這類臉孔,在這情況下總會客氣幾分。

  他在鐵板上淋一些油,用鐵鏟稍微劃開,在角落放一塊蘿蔔糕,舀一大匙麵粉水,不疾不徐傾倒在鐵板中央,快速用鏟子調整形狀,等到圓面大致成形後推至蘿蔔糕旁,倒一瓢打勻在一旁備用的蛋汁,黏稠的蛋汁一接觸鐵板馬上半熟,再將剛做好的餅皮覆上還帶糊狀的蛋上。

  他家的早餐店是在國小對面,離學校愈近的店競爭愈激烈,為了留住顧客,他也學了不少用來吸引學童目光的技巧。

  之前暑假在家中幫忙,這習慣仍然沒改變,蛋餅還未翻面,他把鏟面切入鐵板與蛋的間隙,鏟柄一提,就看見蛋餅騰空轉了一圈半,落在鐵板上時已經捲起,在蛋餅飛起時,同時還看到蘿蔔糕也跟著翻面。

  「好厲害!」艾倫退離一段距離,仍目不轉睛地盯著他。

  他兩手並用,一鏟壓住食物,另一鏟切割。都切完後,左手放下鏟,拿起盤子,右手往鐵板刮過,食物再次騰空,左手稍微轉動,無遺漏地全部接下。

  大功告成後,耳邊就響起艾倫無所保留的掌聲。

  面對他崇拜的目光,倒讓梁志成有些不好意思。

  梁志成知道他的視線仍停在他身上,但又不知該如何回應,只好佯裝不在意,側身經過他,將盤子放在離料理位子最近的桌子。

  「放在這桌可以嗎?醬料都在桌上,那邊有報紙可以看。」梁志成順口道,想及對方是個外國人,就算中文說得再好,也許看不懂中文。「如果你要看電視,遙控器在這邊。」

  他將遙控器放在盤子旁,推開料理台旁的冷藏櫃,拿一個紙杯,伸手入冰有各式飲料的冷藏庫,撈起瓢子舀一瓢豆漿傾入紙杯。

「冰豆漿。」

「謝謝。」

梁志成轉回鐵板前,開始煎餅皮以應付上課前會突然湧入的客人。

  將整個鐵板舖滿餅皮後,他偷偷觀察那名看報紙的客人。

  他翻開整張皆是灰黑色的頁面,中間有一張政治人物的照片,梁志成看了不禁莞爾,往常店裡有報紙供客人翻閱,不論什麼年紀,幾乎都是先打開演藝體育版,有多餘的時間才會看其他版面。

 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。

  之後他知道艾倫是個在台灣成長的美僑,比他小一屆,讀社工系,聯考英文考得比國文差,總是一大早就到店裡報到,每天都點蛋餅、蘿蔔糕和冰豆漿。

  「你每天都吃原味蛋餅不膩嗎?為什麼不加點東西,或是吃土司什麼的?」梁志成曾這麼問過他。
  
  那時他們已熟稔到連午餐都一起吃,還在下學年的住宿意願調查表上,填上對方的名字。

  「因為點加料的蛋餅就不能看到你把蛋餅甩起來。」

  艾倫每天吃完早餐後,跟在梁志成身後看他如何料理。早餐店的生意熱絡,另一名工讀生卻總是因睡過頭遲到,梁志成也沒向老闆多說什麼,就在一次老闆臨時來訪時東窗事發,那名工讀生理所當然被解僱。
  
  那時艾倫就馬上搶到空缺的工作。

  他的工作是負責處理簡單的食材,收盤洗碗,偶爾跟客人瞎扯閒聊。遇見同學,免不了一陣推銷。

早餐店必須凌晨五點就開始準備,一直工作到八點直接去上課。每天早上三小時的相處,那幾年大學生活,是他們最單純的日子。

  梁志成為了讓他吃下加料的蛋餅,特地在每次回家時用鐵板偷偷練習,練成後他也沒特地告訴艾倫。回到學校後,早上艾倫一如慣例等他煎蛋餅,他順手抓把高麗菜絲,在蛋餅騰空要捲起的同時塞入。

  那時艾倫直嚷著好厲害、好厲害,還緊緊地擁住他。

  臉龐滑落一行清淚。

  梁志成伸手揉雙眼,抹去逐漸乾涸的淚。他沒料到成了鬼還能做夢,且是夢到似是遙遠不可觸及的年紀。

  腳下是他的屍體。

  他不知道艾倫是否會知道他的死亡。過去的同學多半已沒有聯絡,而他們除了同校就沒有其他交集。他思忖片刻,期盼艾倫不會得到消息,前男友不過是個該抹滅的記憶。

  「志成。」

  聽不出從何處傳出的聲音。

  「做什麼?」在這,也只有電梯會喊他的名字。

  空蕩蕩的電梯外,熟悉的人突然現身,以眼睛幾乎捕捉不到身影的速度飄至他身前,俯身抱住他。

  「艾倫?」

  『雖然你現在碰不到人類,但同是靈體可以互相碰觸。』

  那是電梯在他死後沒多久告訴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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