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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顏逸行坐在床上,盤腿拿個小板凳夾在兩腿間,板凳上放了一疊稿紙,手拿紅筆在上頭圈畫。

  作文題目是『我的家人』。

  開頭不外乎是先介紹家裡有哪些成員,每個成員的工作、生活,再搭以一些趣事來增添文章的變化。

  『我的哥哥很笨,每次他考零分都會被爸爸打得哀鴻遍野。』

  他眉頭皺了一下,把最後四個字圈起來,在旁打一個問號,並加上適當的詞句。最近補習班因應考試趨勢開作文班,雖然他不是本科系學生,但憑著過去的投稿經歷,讓他在專為國小設的作文班裡兼個小差,工作就是批改學生在家寫的作文。

  有很多篇的內容一看就知道有父母捉刀,但他搞不懂用了那麼多不切意的成語究竟有什麼用,這年頭還會在最後一段用『朋友們,我們要……』作結,閱卷老師一看就有個壞印象,再加上牛頭不對馬嘴的諺語,又不是引用得多,分數也會跟著提高。

  今天早上起床就不見郭志仁的蹤影,暑假才剛開始,顏逸行除了原本的兩個家教,還另外接了補習班的輔導老師和閱卷老師的工作,平時還得準備考研究所的科目,他也無暇在意室友的去向,啃了昨晚在校內麵包店買來的無味土司,泡杯麥片就打發早餐。

  他瞄一眼手機,時間不知不覺已經接近中午,但因為吃過早餐後就一直坐著,肚子倒是還不餓。

  「逸行,看看我拿了什麼回來?」

  混雜肉香與醬油的氣味撲鼻而來,郭志仁手提一袋印有知名丼飯連鎖店商標的塑膠袋,裡面的飯盒就是香味的來源。

  他身穿深褐色的工作服,頭上還綁著毛巾條。顏逸行乍看還以為是不認識外送人員,如果不是因為待在宿舍,只差沒說:先生,這裡沒叫外送。

  「你的打工呢?」

  如果他沒記錯,撇開他那麼早就出門這點,從暑假開始郭志仁就要每天去餐廳當學徒,等到畢業後就要自立門戶。

  「我跟外送的交換出來送飯啊,等一下我就要趕回去了。」

  飯盒上還放了一個紙袋。

  「這個又是哪來的?」顏逸行拿起印有圓圈環獅子的袋子。

  「剛才我送便當去甜甜圈先生順便買的,還不用排隊就可以買了喔!你吃完飯可以當點心吃。」郭志仁面容一凝。「飯是我剛才煮的,你要吃光,我回來要檢查。」

  郭志仁連口氣都沒喘,額際的汗沿著眉梢滑落,他像陣急驚風飛也似的離開寢室。

  才不過幾分鐘的事,卻讓顏逸行原本平靜的情緒起了波動。

  顏逸行把甜甜圈擺在一邊,拿出飯盒,解開貼在紙圈上的商標貼紙,他掂掂比一般便當重上許多的重量,打開紙蓋,裡面鋪滿了各式菜色。

  平常住在宿舍裡想吃飯很方便,如果不習慣學生餐廳的菜色,多走幾步路到學校外圍的商圈,還有更多的選擇。

  這是郭志仁第一次煮飯給他吃。

  他把還未改完的作文對折放在枕邊,飯盒擱在凳子上,起身拿了鐵筷。

  那家平價日式料理店是以學生、上班族為主要客群,最貴的定食也不超過兩百元,但顏逸行光從飯盒裡的菜色,裡頭幾乎囊括了每一份定食的主菜。

  因為是郭志仁替他做的,比起過去他已多吃了幾倍的量。他用筷子撥動醬燒牛肉片,裡面還夾雜他最不愛吃的洋蔥。他把洋蔥一絲一絲挑起放在蓋子上,即使挑掉不愛吃的,他還是無法把整盒飯吃完。

  他挑到一半,轉念就拿起蓋子,把費心挑起的洋蔥一併蓋進剩下三分之一的飯裡。將飯盒放回塑膠袋裡,整袋擺在桌上。

  他下床隨意走動,藉以抒解腹脹的痛苦。兩人寢室約莫八坪,三兩步就繞房一圈,因為宿舍的電費是包括在住宿費中,平常郭志仁待在寢室裡,即使沒有開電腦螢幕也會用電腦聽歌,除非放假回家,否則平時都是不關電腦。

  顏逸行按開電腦螢幕,下載程式上有數排檔案,下載速度像賽馬般有快有慢。

  前幾天考試時郭志仁像瘋了般守在電腦前的景象,跟那幾天埋頭惡補的整棟學生一樣,隨著考試結束,那份衝勁也就煙消雲散。

  離考期越近,越會做出平常根本不可能去做的事。三年前考大學前一個月,顏逸行就曾連一本教科書也看不下去,背個大背包自己去爬山,在山裡待了一個多禮拜後才下山。當時如果不是他固定從山區管理處打電話回家,家裡甚至要報警去找他。

  原本郭志仁要他一起去當著全校的面在教堂前唱歌,即使現在是暑假,留在學校的學生和老師也不少,更何況他也曾偷偷到郭志仁在看的那個板上看過,許多人在他的祭品文下回說要特地過來學校看他們表演。

  不,不只是表演,他還說要唱情歌告白。

  方才吃下肚的飯菜,這時突然泛起一陣欲嘔的酸意。

  平時見他不是往打工的地方跑,就是坐在電腦前上BBS,顏逸行想不到他還有哪個比較親密,親密到要告白的女性朋友,依他的講法,他的告白對象應是同校的人。也許是直屬學妹,要不就是過去一起修哪門課的同學。

  他甚至還聯想到過去大一掃地時的掃友。

  顏逸行只對郭志仁說過一次:他不想要在大庭廣眾下唱歌,之後郭志仁就當完全沒發生過似的,在他面前也不再提起這件事。

  懷著或許該名為嫉妒的思緒,顏逸行拉開遮擋陽光的窗簾,推開窗戶,連同許久未開的紗窗也打開。

  他面對隔著草坪和曬衣場的另一棟宿舍,暑假住宿的人比較少,對面棟是新生住宿區,幾乎沒人留宿。

  他拉開嗓門,僅是發出單音的吼叫。

  直到一口氣結束,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控,才急忙拉上窗戶,趕緊把窗簾掩上,無力地退後至床邊,全身虛軟往後倒下,清脆的撞擊聲在他的頭撞上牆的同一刻發出,他痛苦地悶哼呻吟,兩手拚命揉著後腦杓微微腫起的部位,身體不由得左右翻來覆去。

  他突然想起隔壁的別系同學還在寢室,早上去倒熱水時還打過照面,剛才他的叫聲準是讓他聽得一清二楚,搞不好還知道是他發出的。他起身想要把門鎖上當作沒人在裡頭,但一起身又想到要是把門鎖上,搭上那種慘叫聲,半年前才剛發生研究所學長在寢室上吊的事件,要是讓人去找舍監來開門就糗大了。

  萬般思緒纏得他幾乎喘不過氣,想及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那個完全不知情又樂天的傢伙,心裡不由得埋怨鬱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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