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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為首的男人抱起雨法,原本想讓他趴在自己背上,但抓住他的雙腳環住腰,上半身卻像無骨似的往後倒,他也不好向雨玲這樣的犯人借麻網,只好像抱嬰孩般把他抱在懷裡。

  雨慶是這村子裡猶如村長般的人物,如果是比擬為一般部落,地位幾乎與酋長相仿。他不端架子,也不使弄特權,昔日曾有與他同等地位的村人,每當乾旱時總會囤積糧作,藉著以物易物來聚斂財貨。

  第一位因膜死去的婦人是他的妻子,滿心期待第二個子嗣誕生,卻成為印證災難降臨的端源,妻子也已過世十年,家裡僅留下他與父親相依為命,妻子留下的女兒,早在四年前出嫁,求得一處安身,卻無法生育下一代。

  他抱著雨法,心想若是當時的孩子活著,也不過比雨法大上五歲,雨慶跟雨杰差不多歲數,村子裡同齡的人在童時都是玩伴。雨杰原本就是不太與人親近的個性,這和從小就是孩子王的雨慶恰是迥異的對比,成人後孤僻的個性更因為雨晴的死去而遠離人群。

  雨晴死後,雨慶代雨杰主持葬禮,若不是因為瞭解雨杰的個性,看到那樣冰冷的臉孔,也許會將他當作是對死者毫無情感的負心者。雨杰當時抱著雨法佇立在猛烈的火焰前,他還記得那紅裡帶黃的火光照得雨杰沁出一身汗,他吝於抹去,隨著火勢轉弱,他臉上的汗液卻逐漸增多。襁褓中的嬰孩太過突兀,那時有一名剛生產過的婦人見他抱著孩子,詢問他是否需要個乳母,卻被他冷淡拒絕。

  雨杰並沒有多言,只說孩子不需要哺育就能成長。之後村子裡傳述雨法是個吞噬母親的妖魔,他僅倚賴呼吸就能成長。過多的死亡讓村人乏於嚼舌根,不久人們也將雨法當作是個生下即死的孩子,而不是解除詛咒的奇蹟。

  自從雨晴死去,他已經有十五年沒跟雨杰往來,即使雨杰是他的妹婿,同樣身處在這村子裡,想要老死不相往來是不太困難的事。

 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村子中央的窪地前,周圍的人替雨慶拿火把,就著火把飄搖的火光,他俯視自己的外甥,十多年過去,家裡只有一尊在妹妹死後,他在悲痛之餘用石頭刻的雕像,起初腦中的記憶能夠修飾粗石無法刻出的細節,漸漸地雕像取代記憶,印象最鮮明的回憶僅是孩提時一同玩鬧的情景。

  雨法沉靜的面容,從外表看上去約莫十二、三歲的年紀,確實是比實際年紀小上許多。雨族人成年為十六歲,身體的發育大約到十八歲就已經算晚熟,因為家家務農,除非身體孱弱,幾乎是學會走路後就在自家田裡幫忙農事。相較之下,雨法的皮膚蒼白得彷彿不是活人,但從抱著他的觸感,卻又能感受到軀體裡血液的流動,甚至連心臟的搏擊都能觸及。

  雨慶說不出他究竟對雨法懷有何種感覺,一開始他也以為雨法是剋死妹妹的兇手,但良心卻又讓他無法表現對雨法的恨意,雨杰的冷漠正好替他砌個台階,能自然而然地忽視這個晚輩的存在。直到妻子死後,即使無法完全釋懷,他也只能藉由共同信仰的山神來排解積鬱。

  他不曾就近看過雨法,如今仔細端詳,雖不至於完全相仿,但眉宇間確實能夠捕捉到酷似雨晴的神韻,遠比家裡的那尊雕像更能讓他憶起雨晴的種種。

  他們在窪地旁等待雨杰,家裡一個不會走動的孩子無故失蹤,卻也沒見雨杰尋找,這著實讓雨慶不解他的心思,他只能揣想雨杰直至現今仍不接受這個奪走雨晴生命的孩子。

  只見幾名村人在窪地的四周撿拾石塊,準備待會行刑時使用。

  雨玲被兩名村人架著,讓她跪在地上,她的身邊有一堆剛撿來的圓石,其他人以她為圓心圍住她。幾名附近的住民好奇探頭張望,同是居住在同一地自然熟稔,他們不解怎麼會是尋人反成了逮人。帶頭尋人的雨慶沒多言,即使雨浩身為兄長也無法替她解釋。

  雨玲的姊姊和母親見窗外火光一片,知曉是一眾男丁歸來,天色雖暗但時辰還不晚,她們滿心歡喜準備迎接雨玲,卻見到自家門口佈置起許久不曾施的刑。

  「妹妹,妳怎麼會這樣?」

  雨靜見每個人面容凝重,方才擔心雨玲遭遇不測的事彷若是夢,雨玲現在被四名大漢圍在中央,她突破群眾的包圍想靠近雨玲,卻被雨浩一把拉開。

  「讓我過去!」雨靜拐住雨浩的手臂,睜圓雙眼喊道。「如果你還念在我是你姊,就不該攔我!」

  雨浩皺緊眉頭,他只能盡量放輕動作抱住雨靜,讓她無法向前。

  「浩,你竟然敢這樣對我?連個將死之人的話你也不在乎嗎?」

  雨浩心一顫,他看見雨靜眼裡的堅決。方才刻意壓抑的情感霎時潰堤,他怔怔地讓雨靜奔至雨玲身邊,只見母親隔著圍觀的群眾,用著極悲傷的眼神凝視他。

  雨慶沉默地看著這一切。同是過著苦日子的人,何必在這難世互相傷害?但若是沒有遵循過去制定的規則,只會讓這個即將失序的世界瞬間崩毀,燒殺擄掠會自無依的人心爆發,即使最終難逃滅亡,雨慶仍不願此地毀於人與人間的鬥爭。

  他看見遠處有光亮由遠而近,帶頭的是他派去雨杰家的年輕人,雨杰仍舊是一臉漠然跟在後頭。

  過了這麼些年的歷練,雨慶自詡不論面對如何拒人千里的人都有辦法交談,若不是因為現在的情況特殊,他也想與久違的友人敘舊。他特地派個較能言善道的人過去請他,順便讓他在徒步走來的路上知道現況。

  「放了她。」

  雨杰的聲音傳來,還未發現他走來的村人聽見他的聲音後,循著聲源才知是出自這名幾乎不與人交際的男人。也許是日子過得苦悶,夜晚的行刑幾乎讓全村的人都聚集過來,談論將被動刑的雨玲,談論護在她身上的雨靜,談論村子裡唯一存活的孩子,以及孩子的父親。

  「是我讓她帶雨法去山裡。」不帶情感的發言,即使久未面對人群,他不宏亮且沙啞的嗓音,卻能抑止喧騰的民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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