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慶目光閃過一絲詫異,他定了定神色,直視許久不見的臉孔,歷經相同的歲月,臉上皺紋像是由銼刀鑿過清晰可見。雨族無法清晰看見自己的容貌,以金屬為鏡所見的影像是極為模糊,即使是以清水為鏡,無波之水尚且無法窺得真實影像,也許只有當死亡後靈魂脫體的那刻,才能仔細端詳伴隨一生的臉孔。

  與久違的人相見,讓他深刻體認到過了十五年,他模糊了記憶中年輕死去的胞妹,雨杰的神態卻不因時間逝去而改變。

  他無暇感嘆歲月匆匆,在死亡籠罩的村裡,生命的老去是再微不足道的自然常態。圍觀的村人聽了雨杰的話,不出片刻,方停止的談論轉為細碎的交頭耳語,亦有不少人是屏息等待他要如何替雨玲開脫。

  比起雨慶的鎮定與不知情況的村人,最為雨杰的話震懾的當然是雨玲,雨靜與她跪在一起摟著她,雨靜約莫摸得七八成現況,她同為那名男子的舉動感到意外。

  雨靜是嫁給住在鄰近的男子,頻繁往來娘家與夫家的她,生活也僅只是在這兩地間轉換。她的丈夫不忍她在夫家面對死亡,於是在一個多月前讓她回家,渡過以她的年紀來說過早來臨的餘生。

  不短的距離加上極快的腳程,讓雨杰的睡意褪去,圍一圈的村民自動讓出一個空隙讓他進入圈內,他清亮的眼巡了在場的人一圈,雨慶本來就比一般人高壯,懷裡又抱個人,在人群中自然格外顯眼。雨杰的視線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瞬,冰寒得彷若生人的眼神令雨慶不由得心顫,他分不出那樣的冷漠是針對他或是雨法,或者是他們兩人皆是。

  他不關心自己的親兒,反倒是走近雨玲身邊。雨玲周圍幾名大漢退開,在這情況下,即使雨杰直接毆打罪人也無妨,但他卻伸出手。

  周圍的人見這景象,不禁噤聲,連雨靜也不例外。

  「起來吧,抱歉,讓妳被冤枉。」雨杰蹲下身,盡量與跪著的雨玲平視,雨玲既是驚訝又是疑惑,手卻已被握住。「對不起。」

  雨杰的話傳入所有在場者的耳裡,雨玲還摸不著頭緒就被雨杰扶起。他示意要身邊的人幫忙攙扶久跪的兩人,雨浩見狀上前接過,而雨杰就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雨慶身前,從雨慶雙手間的空隙抱住雨法。

  「很抱歉驚動各位,這孩子進食的方式比較特別,我今天比較忙就請她替我帶到山裡,是我沒說清楚讓她和這孩子晚歸,如此勞師動眾委實是我的不是。」

  雨杰背對著雨慶向村民解釋,這聽在雨玲一家與去尋人的男丁耳裡,固然有極多與事實相背的謬誤,但當事者的父親都不計較,旁人也不好多言。

  天色已晚,明日依舊早起忙碌農事,幾名方才到處尋人的男丁看向雨慶,他擺擺手讓他們各自返家,純粹圍觀的好事者也三兩離去,彷若剛看完一場鬧劇,戲幕落下也該散場。

  雨靜先前為顧全雨玲的名聲,她強拉著雨玲不讓她說出實情,見人群散去才放心讓她接近雨杰,詢問他為何會平白無端替她說情,他們幾乎是毫不認識的陌生人,不怪罪則罷,竟是將整件事攬上身,著實令他們不解。

  雨杰明白她心裡的迷惑,當他聽見青年告訴他尋得雨法的地點,就把這件事與幾天前村民轉述的預言聯想在一起。這些年來他也嘗盡親人死去的苦痛,若是雨晴生下死嬰還活著,一旦有可以保全性命的方法,他也會不顧一切去實行。

  「他沒有那麼大本事能夠救人。」雨杰讓雨法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,以手托住他的臀部來抱住他。

  「杰先生,你……為什麼要救我?你不生氣嗎?」雨玲顫抖著聲音問道。

  雨杰靜靜地看著她,心裡似乎在忖思該如何回答。

  「為了這種人而遭受任何傷害,都是不值得的事。」雨杰壓低了原本就顯得低沉的聲音回答。「妳也去把傷口包紮一下。」

  雨慶在不遠處看著,幾乎有那麼一瞬間他看見雨杰流露出溫柔,然而那樣的感覺卻隨即消逝。

  雨玲一家向雨杰鞠躬,他瞥了一眼就轉過身,抱著雨法往他的住處方向走去。

  「我用牛車載你回去!」雨慶看他腳步顛簸,想及他白天必定是埋頭苦耕,現在的身體也不比年輕,要抱著孩子走那麼大段路也不是件輕鬆的事。

  雨杰彷若不聞走著先前走來的道路,雨慶從他的腳步逐漸加快就看出他聽見自己的話,全然不願接受他人給予的協助。

  雨慶女兒的夫家在窪地的另一端,那是比雨玲家還接近雨杰家的地方,他也不顧雨杰的拒人千里,唐突跑到女兒家裡,簡單說明來意後就讓女兒開了牛欄牽出黑牛,架上木製的四輪車就急著趕路。

  他繞了一段路,在雨杰會走經過的路口等待,多抱個人必定會放慢速度,他牽出的是最力壯的牛,他想這樣應當可以與雨杰碰頭。

  果不其然,約莫等了一刻鐘,他就看到雨杰的身影自黑暗中浮現。月光映著父子的身影拉出一抹長影,長影忠實地描出父親擁抱孩子的輪廓,隨著他的步伐緩慢移動。

  雨慶沒有出聲,牛車前頭懸掛的油燈散發光芒,因為異於方才走經過此地的所見,才讓雨杰的腳步遲疑,他走近一看,牛車旁邊站著剛才拋下的男子,油燈搖曳的光芒讓臉孔有些模糊,嘴角彎起似笑的弧度。

  雨慶直接奪過雨法,雨杰的手經過長時間出力也無法反應。雨慶緊抱著雨法,彷彿是深怕雨杰搶走他的珍寶。

  「你究竟想做什麼?」雨杰面不改色問道。

  「上來,我帶你和孩子回家。」

  「如果你那麼喜歡他,你就帶他回去罷。只要給他一個木柩大的地方就能養活。」雨杰頹下雙肩,莫可奈何地說道。

  「杰,你非得將每個人推得遠遠的才痛快嗎?」

  雨杰雙手握起拳,他的胸膛劇烈起伏,眼裡彷如一團火焰灼燒。

  「你能夠忘了過去,不代表每個人都會忘!」雨杰啞著聲喊道。

  雨慶徐緩地吐出一口氣,他把雨法放進牛後的車廂,掄起拳頭直接毆上雨杰的側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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