雜記寄札

　　宋子青連忙伸出雙臂攬住彷若無骨的身軀，觸及遠比常人體溫高的熱度，讓他不禁擰眉。他的手橫過程曦的背，半抱半拉將他移到沙發上，窄小的沙發讓手腳都垂在接近地面的地方。

　　他俯視僅著短衫的單薄身體，周圍也沒有可以保暖的衣物，見房間的門大敞著，也顧不得是否失禮，攔腰抱起程曦，直接抱他進去房裡。

　　房裡的擺設極為精簡，一張像國小學生使用的書桌，桌上擺放列印出的價目單與簽收的收據，唯一的娛樂只有擺在一旁的掌上遊戲機，工作用的電腦則是擺在客廳。宋子青拿起被壓在床與牆壁縫隙的棉被，揮兩下讓聚成一團的棉花分散後，才蓋在程曦身上。

　　床的不遠處有個矮凳，凳上有一包鼓脹的綠色藥包，旁邊還有一杯水杯。

　　他把裡面的藥抽出，對照袋上寫的日期與配藥量，計算這一天半的時間，他也只有吃兩次藥。放在一旁吃剩的稀飯，已經乾燥到黏在碗上形成硬塊，周圍也沒其他食物與包裝袋。

　　他把待洗的碗置入流理台，猜想程曦還沒吃過飯，小冰箱裡沒冰塊，不好放下他離開去購買，就撥了電話給劉靖翔。

　　「嗯，是我，……我看他狀況很糟，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到附近藥局買發燒貼布？……不用，我看他這邊有米，可以煮個稀飯。」

　　另一方，劉靖翔買完便當已經開車到離公寓一條巷子，停下車接了電話後，依言又轉回大馬路上。找了家藥局下車買貼布，不由得納悶宋子青為何會如此積極，雖說程曦像是不與人深交的性格，但聽聞他的工作就是從親戚那邊引過來銷售，畢竟都有生意往來，關係必然不惡，打通電話就能夠找到照顧他的人。

　　回到公寓下，他停妥車後直接上樓。上個星期之前這區都是由他和另一名正職員工負責，他跟管理員點頭招呼過後，拎著宋子青的便當和貼布上樓。

　　到了該樓層，沒想到平時總是深鎖的大門竟沒關，他張望一下看見宋子青站在瓦斯爐前，手拿湯杓在小鍋裡翻攪。

　　「阿青，你要的便當和貼布。」他鞋沒脫，直接站在玄關喊道。

　　宋子青轉頭見他來了，連忙關起瓦斯，將手上的水漬抹在工作服上，像足原本就住在此屋的主人。

　　「謝謝，這些多少錢？」宋子青忙著拿皮夾，要拿鈔票給劉靖翔。

　　劉靖翔擺擺手。「不急著給，你繼續忙，我先把那車載回公司。接下來你還要繼續待在這？」

　　宋子青點頭。

　　劉靖翔凝視著他，沒再多說話，替他關上門後就從電梯下樓。

　　宋子青把便當隨手放在流理台邊，拿個碗盛裝舀起的熱粥，蒸燙的熱氣順著湯杓挖入的位置向上瀰漫，慢火燉煮的粥呈現半糊的稠狀，他直接拿了在一旁的肉鬆倒入些許，再注入一瓶蓋的醬油，稍微翻攪過後就拿著剛買的貼布進房間。

　　把粥擱在桌上，撕開退熱貼布的包裝，掀起蓋在黏貼處的塑膠片，撥開程曦額上的瀏海，拿一旁準備的毛巾將佈滿的汗液擦乾，才把貼布貼上。

　　狹小的房間對外的開口僅有出入用的門和用來裝置冷氣的小窗，為了保持通風，他只好把窗戶打開。剛摸他的額頭又出了汗，怕他受寒只好先將棉被掀開，替他擦去手臂沁出的汗，薄得幾乎能透光的Ｔ恤包覆著高熱的身軀，他將擦完手臂的毛巾浸入溫水裡，擰乾後再覆上脖子繼續擦拭。

　　前天看到他腹部的傷口宛如重現眼前，那道致命的傷痕在體型不壯的身軀上顯得突兀。

　　「不、不，別過來。」程曦突然使勁拍開宋子青的手，後者也沒預料到他會突然動作，手臂霎時顯現出一抹掌印。

　　他見程曦的雙眼仍閉著，嘴裡卻喃喃唸著不知哪國的語言，從他語氣的倉皇與扭曲的面容，揣想他是做了惡夢。

　　語氣時而激昂，時而陷入低語，宋子青雖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，但從節奏與字節可以聽出那是切換著不同語言，就像轉換電台，因著腔調差異而轉換說夢話的人格。

　　宋子青不相信人會被鬼神附身這種事，然而眼前的景象卻像是小時候被祖母帶到廟宇，裡面的乩童被鬼神附身的畫面。他依稀記得祖母告誡他不能直接叫醒被附身的人，就像夢遊的人不能直接拍醒他，否則那人的魂魄會就此飛散而無法歸回。

　　他把汗水擦乾後，沒多久又沁出一身汗，室內的陰涼並不會熱得讓人流汗，身上也僅有蓋著一條涼被，唯一流汗的理由就是夢境造成。

　　他本來想馬上叫醒程曦，但聽他不間斷的夢囈，一時也不知是否該喚醒他。

　　直到程曦的話說到一個段落，突然轉換成日語。日語在日常生活並不陌生，就算沒有特地學過，也能約莫聽得出幾個單字。宋子青平常就有看一些日劇，他從單字聽出那些用語並不是時裝劇裡會出現的用詞，反而像是從身穿印有家紋禮服的時代劇角色說出。

　　他只聽出裡面提到櫻花以及明年的春天，程曦用平靜的口氣講述至語末，面容竟轉為異常的恬靜，宋子青怔怔地注視安穩的睡容，只見透明閃著光澤的水珠自眼角溢流。

　　程曦無預警地落下淚，水液沿著平躺的臉滑下，順著耳朵的輪廓滴至枕頭，暈染作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水漬。

　　方才程曦看見他時喊出的名字，此刻卻像符咒緊緊縛住他的思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