停在斑馬線後,六條路的匯聚叉口,我看紅燈時間還有兩分半鐘,左右確認周圍沒有認識的人後,就拿出塞在外套暗袋的玩偶,微掀開安全帽罩,口對著填裝喇叭的背部,一一說著剛才騎車時想到的字串。
謝謝。唔,不是,如果是那就只能回我不客氣。
曉晴、蘇曉晴。唔,沒反應,說的也是,雖然是名義上的情侶,也不需要把過去的情人名字提出來。
九月七日,佑霖的生日,也不是。
我的手機、家裡的電話、他的手機、兩人的身分證號碼、車牌號碼、我的名字、他的名字、母校的名字、他最近設計的幾款遊戲、機器人的零件。
「超音波感應器、觸控感應器、光感應器、互動伺服馬達、音源感應器、全向輪、橡膠胎、傳動輪、鋁合金、壓克力板……。」
「喂!不趕快騎!」
一聲刺耳的喇叭聲,我嚇一跳趕緊把玩偶塞進外套裡,腳一縮往前衝。
到下一個紅燈,我又拿出來試。
「啤酒、烤魚乾、銅鑼燒、紅豆麵包、提拉米蘇、起司酥、蘋果派、麥芽餅、芒果煉乳、巧克力玉米棒、冰草莓糖、烤布丁、藍莓貝果、奶油泡芙、莓大福……。」
我忘情地默背著上次假日看到的網路合購。
很好,今天第二次讓人在後面按喇叭。
第三個紅燈。
「世界和平、政局穩定、國泰民安、風調雨順、世界大同、天下太平、恭喜發財、萬事如意、身體健康、老有所終、幼有所長、百年好合、長命百歲、福如東海、壽比南山……。」
抱著隨便試驗的心態,我像個會對娃娃說話的神經病,開始說些根本不可能會是關鍵字的祝賀詞。
可惡,他到底設了什麼關鍵字?搞不好根本就沒設,故意說來唬弄我!等到我試到明天,才笑嘻嘻地恭喜我在生日被他整了。
直到騎進公司的停車場,我已經試過我們兩個喜歡的音樂、歌手、電影、舞台劇、書名、卡通、漫畫。
而它依然只會說生日快樂。
聽了那麼多次像是由他口中說出的生日快樂,其實也該滿足了,但還是很想知道他到底藏了什麼話沒說,特地用這種方法隱瞞,我也想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。
「早安,五折!」一坐上椅子,坐我隔壁的姜珮甄轉過身來,她跟我同期進公司,平常也會互相幫忙。
「早安。」
「生日快樂!」貼在我胸口的玩偶準確地隔五分鐘就叫一次。
「咦?今天不是我生日啊!」她笑靨如花,忙著擺手道。
我低頭瞥那個傢伙一眼,既然我都把它帶來了,之後遲早也會被發現,不如就先拿出來。
「剛剛是這東西講的。」把佑霖玩偶擺到桌上,它的身體因為被我擠在外套裡,原本身上穿的衣服有點凌亂。
「這是別人送你的嗎?」我看姜珮甄的雙眼似乎閃露著光芒。「可以借我摸摸看嗎?」
「請拿。」
「今天是你的生日?」她拿著玩偶仔細翻看,像是在觀察上面的縫線。「你女朋友真厲害欸,這個是她親手作的吧?雖然跟你長得不像,可是這車工真的很強,我平時也有在拼布,這等級已經可以開班當老師了!」
我想像著佑霖在媽媽裁縫教室教課的模樣,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。
「噯唷,我說五折啊,收到這麼好的禮物也不必在我這孤家寡人面前笑得這麼幸福。」她用手肘戳戳我。「好啦,這娃娃還你,看她作得這麼仔細,一定是很愛你,我一直拿在手上,她大概會想作個我的人形來釘草人。今天讓我罩你,你下班時間到趕快回去陪她!」
姜珮甄露出曖昧的笑容,就閃身去茶水間。
我端詳手上的玩偶,似笑非笑的模樣,他當時在作時大概是一邊照著鏡子一邊畫草圖吧?
到了上班時間,就必須東奔西跑,它會不時地發出聲音,我只好把它鎖在抽屜,拿著昨天的機器魚骨頭到研發部說明試用心得、再到行銷部參考設計出的廣告型錄。
本來是該先找李國凱,也就是佑霖的爸爸,跟他說他兒子殺了一條機器魚,問了幾個主管才知道他去分公司突襲檢查,這幾天都不在公司裡。
午休總算偷得一點空閒,為了不要被認識的人追問,我躲在逃生梯的樓梯間,啃著在樓下咖啡廳買的三明治,佐上會計室室長推薦的黑咖啡,我瞪著咖啡上漂浮的鮮奶油,實在想不透那個看起來正經嚴肅的年輕室長竟然會喜歡這種東西。
掏出佑霖玩偶,我一邊嚼著三明治,一邊思考之前大學時修的通識心理學,揣測以佑霖的性格到底會想出什麼怪句子。
如果從自戀這方面來著手。
「眼鏡型男、帥哥、你好帥、你好強、萬人迷、天才、舉世無雙、原子小金剛、麵包超人、天下第一、……。」
說得我口乾舌燥,還是得不到其他回應。
「你的頭沒禿,只是額頭比較高,頭髮間的感情比較不好。」抱著半報復的心態,我說著他在意的事。
「笨蛋、蠢蛋、白痴、悶騷鬼、心機重、耍任性、愛計較、膽小鬼、孤僻、愛吃又顧面子、……。」
我想放棄。
三明治吃完,咖啡也只剩下奶油。
這玩偶有讓人跟它說話的魔力,我掐著它的身體,反正不說白不說,我就算對它告白也無妨吧?除了昏迷那次,我也沒再跟佑霖說過喜歡他的事。這段日子來,兩人不過是有默契地心知肚明,除了偶爾摟抱,也無其他的愛語。
說情話前,我先打開安全門,確認辦公室那邊沒有其他人接近安全門。
「佑霖,我喜歡你。」忍著臉上的臊熱,我低聲說著。
「生日快樂!」一直捏著它,它發聲前我已可以先觸到它的輕微震動,我差點以為剛好說中了。
「果然只是把我當替代品而已吧?你是怕我喜歡上別人會離開你,於是才作這個來留住我嗎?」明明是我自己揣測的想法,我竟覺得就像佑霖的目的,心裡也莫名難過。
以前我不曾這樣懷著期待,甚至可以躲得遠遠的,就算老死不相往來也無妨。就因為他說我們可以在一起,而在我忘記生日時給我禮物,難道我就這樣期待他會有更深沉的情感?
「如果我每天都說喜歡你,你也可以給我百分之一、千分之一的回應嗎?」
突然驚覺自己的無用,竟然肯拉下自尊至此。
恍惚間,腦海中浮現出早上珮甄的調侃。
一定是很愛我?
「你說啊,為什麼要作這個?你愛我嗎?你喜歡我嗎?」
明知道自己問也是白問,我近乎歇斯底里地問著玩偶。
在動了,剛才埋頭自怨自艾,時間又經過五分鐘。
早晨熟悉的起床號再度響起,門的另一邊可是有一群同事趴著午睡!
我一連喊了三聲停止,那要命的鑼鼓聲總算結束。
些微的震動傳至手心。
「生日快樂!」今天已經聽數十次的句子,我大概連聲調都能模仿。
震動未消。
「世哲。」一聽到新句子,我興奮地把喇叭對準我的耳朵,音量遠比之前的生日快樂微弱。
大約停頓五秒。
「我愛你。」
咦?你說什麼?
你再說一次!
「五折,什麼再說一次?你躲在這邊作什麼?」
曾誇我是業務部人才的部長猛然推開門,我尷尬地將玩偶放到身後,臉部表情應該是很怪異地離開逃生梯。
剛才我的音量,大概能叫全公司的人再說一次,同事們剛睡醒的起床氣,全部投射到我身上。
「剛剛午休不睡在那邊大叫,笑那麼開心是中樂透了喔?」坐在我對面的楊同事抱怨著。
誰說人沒事不能笑?你同事我就是嘴角拉不下來,臉被噴了髮膠不行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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