頹圮殘牆,維沙立於蒼茫天地,他目無焦點行走於砂石灰飛處,翻越過阻隔種族的牆,昔日繁華如今僅剩下蕭瑟淒涼,滅絕人跡。
蓄長的鬍糾結,亂髮隨風揚起,維沙壓抑著不斷侵噬思緒的飢餓,供水已中斷數日,牆角陳年積水早已乾枯,他走入荒廢的住宅,尋得過去是廚房的角落,連用手掌掬取都嫌過少的水量裝在木桶裡,他俯身吸吮烏黑的濁水,連撥去漂浮的雜質都省去,咂咂嘴後才將喝下的碎石吐出。
他環顧四周,尋找像是食物的物體。過去他曾拔除馬鈴薯發芽的部位再食用發黑的內裡,此刻若有一顆芽已抽長的馬鈴薯在眼前,他相信自己就算不烹煮也能將整顆吃盡。
飢寒起盜竊,這是兩年前的他所無法想像的事。被迫遷移居住地的人們,他們留下攢一輩子心血買下的房屋,如今屋舍也已化作沙與石。他翻找每個抽屜,試圖在夾層找尋食物,立於碗櫃上頭的鐵罐,他也一一拿下探尋是否有一點渣滓殘留。
他拿下一個大的鐵罐,發現在深處還有一個小罐,猜想之前的住戶可能為了避免食物被德軍發現,才將它藏在裡頭。他把空罐夾在左手,踮起腳拉長身子想搆下。
「你在做什麼?」他猛地一抖,手裡的鐵罐掉至地上,發出滾動的悶響。
這裡的猶太人早已遷至集中營,戰事到了不分族別屠殺,只要是異己者就是敵人,此刻還能有如此清朗雄厚的嗓音,除了擁有分配資源權力的德軍,也無他人。
他抖著身體回頭,墨綠色的軍服映入眼簾,貼身的剪裁勾勒出穿者的身體曲線,胸前的軍徽奪目,紅色的緞帶與金銀金屬相映。他宛如雕像般佇立門口,湛藍的雙眸凝視著他。
「我、我要拿罐頭。」他無法說謊,只要對方槍一扣,他將命喪於此。
德軍打直著背走著接近直線的路徑到他身邊,手高舉拿下方才他想拿的那罐罐頭。
維沙不安地接過罐頭,兩年來,他已被磨得沒有反抗的能力,連詢問指示都能招惹殺機,寡言慎行才是存活下去的辦法。
「這裡是你家?」威爾森問道。
維沙垂下頭,也許是仗著他剛才表露的善意,就對他腰上的槍失了戒心。
威爾森見他不回答,再看這屋裡的桌子與櫥櫃都積著塵埃,心想眼前青年也是流離失所的難民。久未剃除的鬍鬚幾乎掩蓋整張臉,僅剩下混濁的雙眼露出,露出的肌膚呈現慘白的病貌。
如此專注地看他,倒察覺他的臉孔有些面善。威爾森突然抓住他的雙手,將手扣到背後,正對著他按壓在桌上。他撥開他的鬍子,用手遮蓋住鬍子的掩飾。
「維洛瓦沙˙思碧曼?」威爾森沒鬆開他,他上半身壓著他,就足以讓維沙不得動彈。他伸手探入風衣的口袋,掏出一條布巾。
灰色的布巾上印有鮮明的藍色六芒星,他把維沙抱到桌面上,抬起他的右腳替他脫下鞋後,拿出懸在腰際的水壺,用清水替他沖洗髒汙的腳,再用布巾擦乾。
「在這不要動。」威爾森放開他,交代過後就從方才進來的門離開。
維沙撫著被洗過的腳踝,之前翻牆被碎玻璃劃開的傷口仍未癒合,連肚腹都填不飽,怎麼會有時間去清理腳傷?他只能任憑傷口惡化,直至走路時必須將身體重心放在左腳,才能減輕右腳的疼痛。
德軍替他清洗腳已令他驚恐萬分,沒料到他剛才竟能喊出他的名字。從他衣上的軍階可知他是上校,他不記得過去曾經認識這樣的人物,如果認識,他早就放下一切尊嚴,去請求他助家人逃難。
沒多久威爾森就拿了一箱藥箱回屋裡,他拿出消毒水毫不吝惜就直接往腳的傷處倒,突來的刺痛讓維沙忍不住咬唇忍耐,傷藥敷上後再蓋上棉花,就纏上繃帶。
處理完傷口後,他看擺在地上的皮鞋已破爛到縫線斷裂,嘆了口氣後蹲下身解開自己的鞋帶,脫下鞋放在維沙騰空的腳下。
「為什麼?」維沙不知該從何問起,他迷惘地看著威爾森的一舉一動。
「不要問。」
馬上就要入冬,而桌上的人僅穿一件大衣,他旋即脫下長衫替他披上。
他無法告訴維沙,他曾像迷戀情人般為他的舞蹈癡迷。
而舞者視為性命的雙腳卻歷經摧殘,就如屋外受過戰火摧毀的景象。
「你可以安心待在這。」威爾森瞥一眼連當早餐都不夠份量的豆子罐頭。「答應我,別離開這裡,之後我會拿食物過來。」
身為德軍,他找不到理由能讓維沙全然相信他的話,所幸此地是已驅散居民的地區,要藏匿他並不太困難。
威爾森戴上軍帽,僅穿襪子的雙腳顯得滑稽,他凝視維沙一眼,轉過身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。
- Mar 04 Tue 2008 22:31
[系列] 民以食為天05-豆子罐頭 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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