維沙穿上他留下的軍靴,大一吋的寬鬆得無法平穩步行,右腳踝被裹成一大團,套進去倒還算穩妥。他拿了從死屍身上偷來的小刀,略鈍的尖端刺入罐頭圓面的凹槽,脆弱的刀尖刺入後,鐵屑也跟著落入罐裡,他左右擺動插入的刀子,讓刀刃磨損罐頭。
忙了好一陣子,才讓罐頭有一指節長的開口,他已經禁不住湊上洞口汲取裡頭的汁液,冰涼的甜豆汁滋潤了方才喝下污水的不適,他把罐頭放在兩腿間,雙手並用拚命磨著開口。
只要戰事未歇,直到戰勝的國歌響起前,除了等待,也再無其他事可作。為了不要消耗過多體力,他捨棄了每天練舞的習慣,逃亡的步伐遠急於他跳舞時的溫緩,終日籠罩在隨時會被當街擊斃的恐懼。
憔悴陰沉的面容取代過去的光鮮,歷經每一時期貴人的協助,有因善於買通關卡而援助他的非猶太人,也有為了活命而向德軍密報他行蹤的猶太人,最終都難逃一死。
他不敢相信威爾森的話,僅是吃了幾顆豆子,小心翼翼把它放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,蓋上威爾森留下的大衣,躺在地上入睡。睡眠成了最快度過時間且不耗費體力的事,以往他總是苦於沒時間好好睡一覺,現在只要尋得一處安妥、能棲身的處所,雙眼一闔就能入眠。昔日為了工作必須克制飲食,如今就算形同放棄舞蹈,他仍無法隨心所欲進食。
逃亡初期,居住在友人替他安置的公寓,為了佯裝無人居住的假象,即使當時糧食還足夠一日一餐,他仍無法在裡頭練舞,以免腳一踢一蹬,就讓樓下的房客察覺。他只能躺在床上,從氣窗透入的陽光隨著時間掃過房間每個角落。睡眠充足得連閉上眼也能清晰回憶過往在舞台上的演出,他總是輕輕動著腳趾,讓手隨之舉起舞動,宛如嬰兒在床上擺動四肢。
當他清醒時,天色已暗下,僅有月色淡淡的柔光透過殘牆缺口灑入,他坐起身,才看到手邊的地板上放了一個油紙包裹,他披著大衣拿起包裹,順著上頭的摺痕拆開,裡面是一塊磚頭大的麵包,還另外用薄紙包了一包牛油。
他打開發出濃郁香氣的牛油,唯恐它因手溫融化滴落,小心捏著薄紙的四個角,輕舔鮮黃色的固狀物。嘗過幾乎遺忘的滋味後,他才將牛油放在油紙上,撕開麵包去沾液固交融的油脂。
被限制住行動後,先是在納粹德國的掌控下工作,每天也會配給一塊麵包作為報酬,但那些麵包往往都是賣剩且囤積數天,能吃到當天出爐的麵包,是在他們還沒被強迫別上六芒星臂章前。
德軍沒有必要施予一個落魄的猶太人好意。經過幾次對抗納粹的突襲後,只要是遇上可疑人物,德軍幾乎都是直接開槍射殺,更何況是看到逃亡的猶太人,連問句都不必,直接押到牆上擊斃。殘忍點的,還會拿鞭子抽幾下,盡興凌虐過後才殺害。
失序的世界,有著一群失心的軍人,槍桿子成了劃清自己與百姓差異的象徵。
維沙吃了三分之一塊麵包後,把麵包和豆子放在一起,驟降的氣溫讓他不禁顫抖身軀拉緊威爾森的大衣,盡量將全身縮在衣服的包覆下。
他看著屋外,一成不變的景象彷若時間停滯,如果不是因為與威爾森相遇,他甚至會有世上僅有他存活下來的錯覺,除了自己,就再也沒有可以信任的對象。
心念著被迫離別的家人,他漸漸入眠,凍僵的臉用大衣的袖口裹著,像是被撫摸臉頰的溫暖,讓他與衣依偎得更緊。
清早,軍車轟隆轟隆浩蕩經過,他驚醒後就慌得趕緊往屋裡躲。就算威爾森告訴他能夠安心待在這,如果同時有大批軍隊發現他,再高的軍階也敵不過團體的紀律。若是出面袒護,無疑是替自己找麻煩。
一直到末車的引擎聲沒入遠方,維沙仍躲在衣櫃不敢出來,逃跑時他只抓住身上的大衣,後悔沒有帶著食物進衣櫃,若是德軍發現屋裡有居住的痕跡,為了展現武力,一定會直接放火燒了此處。
他屏著氣息等待夜晚來臨,屆時才能放心回到剛才睡的地方。他移動雙腳,調整到不至於馬上痠麻的姿勢,緊揪著大衣,嗅聞帶有些微細塵氣息的布料,他撫搓銅板大的金屬鈕扣,用觸覺細細摩挲上頭的紋路。
他幾乎陷入無以為名的癡迷,眷戀著懷裡的衣服,等待與衣主見面。他不願將威爾森與殺人如麻的德軍聯想在一起,如此似乎就褻瀆了他們的相遇。即使他無法否認,威爾森在軍隊裡,必定是沾染無數人的鮮血才能擁有衣上的軍徽。
他將臉埋在兩膝間,突然衣櫥的木門往外開起,他措手不及地往內裡退,眼前卻是威爾森笑著看他,那表情彷彿就像逮住做壞事的小孩。
維沙不由得渾身一顫,那身德軍的服裝如同死神象徵深植在他的潛意識,即使穿者是幫助他的人,不只有恐懼,他甚至想拿隨身的刀子刺入對方的胸膛。
心念如此一動,他已經抽刀往威爾森刺去。
- Mar 05 Wed 2008 22:16
[系列] 民以食為天05-豆子罐頭 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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