帶曉晴十六歲回到實驗室,佑霖和曉晴五歲躺在午睡用的躺椅,熟睡的模樣彷彿一幅親子圖。我悄悄近身將曉晴五歲的電源關閉,抱離佑霖。


 



  並非我吃味什麼的,即使機體處在休眠狀態,馬達持續轉動仍會產生高熱,即使在這空調下也能夠破壞表皮,已成固狀的皮肉經過耐熱實驗,只要處在五十度的環境就會變得既硬且脆,隨時有破碎的危險。


 



  指示曉晴十六歲回到保溫箱後,我拿起毯子蓋在佑霖身上。


 



  只剩下三個,就可以完成。


 



  我另外製作了參賽的機器人,不必使用那些連我也不知道成份的液體,光是機體的靈動性與高度人工智慧,應足以得獎。


 



  看著佑霖的睡臉,不知不覺地我也染上睏意,眼皮逐漸下沉,我趴在佑霖身邊睡去。


 



  醒來時,佑霖已不在椅上,他和曉晴十六歲坐在靠近中庭的窗邊,兩人面前擱張桌子,各擺著一杯咖啡。


 



  共兩杯咖啡。


 



  我揉揉眼睛,確認自己的確是醒著。


 



  「你給她喝咖啡?」一個箭步衝上,我抬起曉晴十六歲的頭,她微開的口裡確實有棕色液體。


 



  掀起她的上衣,我迅速關閉在腹部的電源。


 



  「你怎麼可以掀她的衣服?」佑霖揪起我的衣領,怒氣沖沖地瞪視著我。


 



  「你看看她,看你把她弄成什麼樣子?」


 



  我反手扣住他的脖子,將他的臉湊近那顆從喉嚨開始硬化的頭部。


 



  他鬆開抓住我衣服的手,抱住那顆面無表情的頭部嚎啕大哭。仿真人的機器人,製作最精密的就是在頭部,涵蓋五官唯妙唯肖,這也是為何之前會找藝術工作者來協助。


 



  沒多久,那顆頭碎成幾片不規則的硬塊,連同裝設在頭部的記憶體也毀壞。


 



  佑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,從第一天來到這裡,我已經數不清他為了曉晴哭過幾次。


 



  一陣怒急攻心,我走到離自己最近的兩個保溫箱中間,兩邊分別裝著十八歲與二十歲的模樣,兩台並列的調節機,我將控溫器轉至極限。此時,能夠與外界完全隔離的特製玻璃成了幫兇,我靜靜地看那兩具光裸的軀體,皮膚逐漸崩裂,進而瓦解。


 



  打開二十二歲的保溫箱,將放在裡面的最後一具拿出,扛在背上。


 



  哭聲戛然而止,佑霖突然撲到我身上,我一個重心不穩就跌倒在地。他搶過二十二歲的娃娃,雙手緊緊地扣住。


 



  「那三個壞了,就這個你不能弄壞她。」


 



  「最後這一個,我不會讓她有任何損傷。」


 



  雖不明白他為何會對我弄壞的那兩個無動於衷,但我還是對他作了保證。畢竟是最後一個,這整場鬧劇也該結束了。


 



  「這是她的資料庫,只有這一片,我那邊沒有備份。」


 



  接過娃娃與記憶體,眼前的佑霖似乎與常人無異,原本總把娃娃當成曉晴本人的他,竟然會跟我講她的資料庫,而不是說要讓她恢復記憶。


 



  「你要過來嗎?」


 



  「不,讓我在這邊靜一靜。」


 



  他盤腿坐在地上,眼神恍惚地仰頭看著空蕩蕩的保溫箱。


 



  我扛著娃娃,走回工作室。


 



  已經是最後一個,兩年前,與這具娃娃相同面貌的女人,成為支離破碎的屍體。有個深愛她的男人,為她發狂了兩年。


 



  而我,只是一個為發狂者所牽動的凡人。


 



  將記憶體置入插槽,調整好全身可動關節,等到身上的液體凝固,我啟動開關。


 



  碰的一聲,佑霖闖進工作室,以往他除了房間和實驗室,其他地方幾乎都是不去的,更別提我這邊。


 



  「別讓她動!」


 



  只見曉晴二十二歲緩緩坐起身,依慣例她掃視了周圍環境,也讀取我和佑霖的外貌。


 



  佑霖愣在原地,我不解他何以做出比之前更反常的行為,看到最貼近她死前的樣貌,不就是他朝思暮想已久的嗎?


 



  曉晴二十二歲轉向佑霖。


 



  『對不起,我從以前一直喜歡的就是世哲。』


 



  空氣在我們之間凝結。


 



  原來古人說的如雷轟頂就是這種滋味。


 



  「佑霖,你開這玩笑一點都不有趣。」


 



  他低下頭靜默不語。


 



  「你說,這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我站到他身前,拚命搖晃他的身體。


 



  「她二十二歲生日的那天,我向她求婚,結果她說她喜歡的是你。」佑霖像是全身被抽乾了力氣。「幾年了?十七年了,我都以為她也是喜歡我的。」


 



  「你又何必把那段話加進去?過去的事,也就過去了。」


 



  「對你來說是過去了,但對我來說她一直活著,即使她喜歡的是你,我還是不可能就這樣忘記她,當她沒有存在過。」


 


  他深切地瞅著我,那是我曾深陷不可自拔的深潭,我急於避開他的注視,他卻拉住我,近得彷彿兩人的吐息交融合一。

 



 



  「你是為了讓我聽這句話,才要我來這邊?」

 



 



  他點頭。

 



 



  「就連之前裝瘋也是?」

 



 



  「一半是,一半不是。」他鬆開手。

 



 



  我不知道哪一半是真實,哪一半是他偽裝。

 



 



  突然一聲轟然巨響,我和佑霖突然從僵持轉為警戒。不久天搖地動,天花板像要塌下一般劇烈晃搖。我猜想是儀器出了問題,趕緊開啟曉晴二十二歲的傳輸功能。

 



 



  由於這幾部機器人是同型號,最先收訊到的地方就是實驗室。

 



 



  從實驗室某一台曉晴接收到畫面,轉到工作室這邊,再從傳輸線連結到螢幕。

 



 



  畫面盡是火光一片,原本能夠接收訊息的機器人由四台逐漸銳減,從畫面上來看,我們赤手空拳的根本無法撲滅火勢。

 



 



  我想起之前李伯伯說過這房子有火災感應,但這時候卻不見啟動。

 



 



  「可以從你之前進來的地方出去。」佑霖淡漠地說。

 



 



  我看他獨自走出工作室,卻是往實驗室那個方向走去。

 



 



  「你不走?」我大喊。

 



 



  耳邊淨是磚石碎裂的聲音,我只看到他的口一開一闔,對我投以這段日子來唯一給我的微笑。

 



 



  沙塵瀰漫,我震懾在原地,聽見遠處飄忽地傳來一道聲音。

 



 



  「曉晴,就拜託你了。」

 



 



  暗罵了一句,我衝進灰幕中。

 



 



  表面強化過的保溫箱都炸裂,裡面的機器人就更不必說。找到佑霖時,他已經倒在地上,為了不讓他嗆到煙,我拖著他的上半身,讓下半身拖著地。幸虧對這裡的環境已熟悉,倒退著走還不至於東跌西撞。

 



 



  拖著走一會,突然感到手有些沉重,本來我不以為意,以為是疲勞所致,沒料到佑霖竟死死地抓著門檻,一時我也無力拉動他。

 



 



  「不想死在這裡就放手!」我怒極了大吼。

 



 



  「別管我,讓我跟曉晴死一塊。」

 



 



  「那只是一群機器人!」

 



 



  「她們是曉晴。」

 



 



  又是一聲爆炸,我看見頭上有一大塊水泥塊欲落下,無暇思索我馬上壓在佑霖身上。

 



 



  很痛,身體像被打散了。

 



 



  但我還活著。

 



 



  我看見佑霖用著混雜驚訝與悲傷的表情看著我。

 



 



  身上沒有硬塊壓身的觸感,一度我還懷疑自己大概半身不遂了。

 



 



  那一瞬間,我看見曉晴擋下了那塊,降低它的傷害力。原本沒設計能夠保護人類的機器人,自己擋在前頭,而後將巨塊移開,比人類還脆弱的外殼,逐漸剝落。

 



 



  我俯在佑霖身上,鮮血自我的背部緩緩從袖口流出。

 



 



  「佑霖,人有血,機器人沒有。」

 



 



  說完這句差點成為遺言的話,我就昏迷過去。

 



 



  現在想來還真是可笑,如果這樣就能點醒他,早知道我就拿包番茄汁藏在胸口,再拿水果刀猛刺自己即可。

 



 



  如今幾個月的閉關成果都付之一炬,連一丁點能夠交差的機器狗、機器貓也沒個影子。

 



 



  火災讓通訊設備完全停擺,而兩週來一次的直昇機也在前幾天剛來,之後聽說是佑霖把我揹下山,到有人煙的地方,兩人一起掛急診。

 



 



  當我醒來,已經距離火災五天,其間我迷迷糊糊地作了幾個夢,夢到了曉晴二十二歲的模樣,她說她其實也喜歡佑霖,但那是兄妹之情,若不是因為喜歡我,也不會發現我存有不該存在的情感,如果她的死能讓這個結解開,那也不枉一死。

 



 



  在夢裡我說不出話。

 



 



  夢是我夢的,也許這只是我以為最好的說法,但若因為這樣就能得到佑霖的愛,也未免想得太簡單。

 



 



  我轉頭看那個正熟睡的人,心裡開始琢磨字句,算是給曉晴的回報。

 



 



  第一次的告白,也是一個新的開始。

 



 



 



 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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